四海为家的吉他音乐家
关于吉他的起源和演变,各国音乐史家一直在悉心研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近十年来,通过民族音乐学和历史音乐学等多角度的考证,逐渐形成较为有力的一种假说:六弦(单数)吉他的形式约在一八OO年前后确定;在此之前,吉他与现今的曼陀铃相似,采用复弦的形式。最早用六弦吉他的,是一个名叫帕多列.巴希里奥的神父。在一七八O年至一七九O年的十年里,他是西班牙宫廷最宠爱的平民音乐家之一。一七九九年,莫里蒂、佛兰德卢、阿布列乌编纂的吉他教本相继问世,成为世界上最早的吉他正式教材。定型的吉他和吉他教本的出现,引起西班牙人对吉他的兴趣。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吉他热潮。
很可惜,这些教材现已大多散佚,所剩寥寥无几,只有佛兰德卢的个别作品仍可听到,好在博凯里尼①的《十二首吉他五重奏》,完好地保存下来,由于完成于同一时期,能够使我们大致了解一些当时的音乐风格。
吉他本身的改革和人们对吉他的喜爱,是吉他黄金时代到来的先声。巴希里奥神父的高足,出生于马德里的迪奥尼西奥·阿瓜多②,卡塔罗尼亚的费尔纳多·索尔⑧为中心人物。阿瓜多的演奏获得世人很高的评价:他修订的吉他教本,给后世影响很大。西班牙的索尔也是演奏吉他的名家,相对说,他的作品更为重要。索尔十九岁时就完成了第一部歌剧,尔后芭蕾舞音乐又在巴黎引起巨大的反响。他谱下的大古典吉他作品一一老真鸣曲、变奏曲和练习曲,形式完整、均衡,旋律委婉动人;吉他六根弦丰富的音色变化,细腻灵巧的和声及沉稳的抒情因素,都发挥得淋漓尽致。直到今天,仍经演不衰,深受吉他音乐家与观众的喜爱。
十九世纪中叶,由于吉他的音量不适于表达宏伟和华丽的浪漫派音乐,吉他音乐进入了沉滞期,吉他是以“静”打动人的乐器,恰与动辄就大动感情的浪漫派音乐相悖。但是,在西班牙,仍然出现许多优秀的吉他演奏家和作曲家。
十九世纪末,吉他音乐得以复兴,主要应归功于弗朗西斯科·塔鲁勒加④。他也是西班牙人,毕生献身于吉他音乐艺术,演奏、作曲、教授同兼-一身。塔鲁勒加的作品别具一格,每部作品都是一个感情的世界。尤其是吉他小品,曲曲短小精炼,精趣高雅。著名演奏家M·廖贝特⑤、艾尔里奥·普契沃尔,都是他的学生。他们的音乐活动,引起了同时代西班牙作曲家的注意,刺激了创作的热情,吉他又开始在西班牙产生了活力。
这就是吉他和吉他音乐的历程,也是塞戈维亚所处的时代。
他的童年和少年生活
一八九三年三月二日,塞戈维亚出生于西班牙南部的里纳列斯。他的父亲是家具工匠,他的家族祖祖辈辈都在此安居乐业。从两岁起,塞戈维亚就寄居在附近村镇的叔父家中,很受宠爱。对音乐感到强烈的诱感是五岁左右的时候。他爱听音乐,想学小提琴,并且跟一个小提琴教师学了,但并没有高明得使老师吃惊。他不久辍学,老师建议他去试试别的乐器。
西班牙是音乐的天国。塞戈维亚家中来的客人,经常在一起弹奏吉他,特别是“扫弦”的弗拉门哥式吉他。从那如诉如怨、热情、欢快而又忧郁的吉他音响里,塞戈维亚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种他理解的语言,或者说与他心灵相通的东西。他常常沉浸在对这种语言的回味和揣想之中,不久,又产生一种学习吉他的欲望。
然而,一个孩童学习音乐的动机,在父母眼里不过是贪玩的借口。况且,让孩子的聪明、才智、纯洁的天性象大自然的万物-样,自由、健康、不受任何羁绊的成长,在当时还是异端邪说,无有问津者。那个时代的父母,最爱为自己的子女筹划未来,至于音乐、吉他,不过是饭后茶余、节日祝典之时的应对之物,根本没有专门研究的必要。现实生活也使得人们普遍对艺术产生一种畏惧心理从事艺术活动,肯定要沦落为乞儿饿殍。音乐艺术不过是海市蜃楼,可望不可及。这种观念在音乐历史上,曾使许多艺术家大伤脑筋,而没有成为音乐家的还不知有多少!塞戈维亚也亳不例外,他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既然父母要把他造就成为一个能出人头地的律师,他怎能不服从父母的意愿呢?一九00年,为使塞戈维亚进入一流的法律学校,全家搬迁到了格拉纳达市。
但是塞戈维亚在学校除去与同学们一样做作业、背书、应付考试以外,暗里仍在苦练吉他。在家里不能弹,他只得每天偷偷潜进隔壁花园中练习。
父母终于从老师那里得知,自己的孩子弹吉他比念书还用功,放学后的宝贵时间,大都消磨在吉他上了。父母大动肝火,全家吵成一团,他们都为这个不成器的孩子感到失望,感到悲伤。
而塞戈维亚这时已对吉他产生了很深的感情,弹吉他已成为一种需要。至于未来,他只有一点幻想,一个愿望:能自由自在地弹奏这美妙的乐器。尽管家人用许多人生的大道理开导他,以利害关系教育他,老师和亲戚们甚至还吓唬和教训他,但最终也未能奏效。
塞戈维亚继续埋头于自己的吉他,他开始广泛地涉猎、研究优秀的音乐遗产,并尝试着改编其中某些作品。这些努力,后来成为吉他音乐的财富。今天在音乐会上、广播里常听到的J. S.巴哈的《恰空舞曲》《赋格》《为诗琴的前奏曲》就是佐证。
一九一二年,塞戈维亚独自一人赴马德里,准备登上一个更为广阔的舞台。当时,欧洲音乐名流常荟萃于此,举办高水平的音乐会;有影响的音乐评论家也很重视马德里的音乐厅。但是,塞戈维亚在艺术院沙龙、音乐中心的独奏音乐会,并没有引起任何反应,或许,他的演奏还不够深,还不够醇,他毕竟还是一个少年吉他手。但他的收获不小,他结识了著名吉他制造工匠玛努艾尔.拉米列斯,他们很快成为忘年之交,彼此都有相见恨晚之感。拉米列斯特为塞戈维亚精工雕制了一把吉他,表示对塞戈维亚的钦佩,而塞戈维亚有了这名贵的吉他,更是如虎添翼,挫折的烦恼忘得一一千二净,他渴望着过一种新的生活。
于是塞戈维亚开始了他的游历时代。
周游列国
大自然的行云流水,贫瘠荒芜的山岗土地,村民们淳朴的感情,千奇百怪的风俗和语言,都成了塞戈维亚宝贵的营养,成了一种深化他的吉他音乐艺术的媒介物。他的所见所闻,又转换成为一-种深沉的情感,一种眷恋,一 种爱, 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对音乐艺术的认识,从而给他的演奏注人了更加富于感染的力量。
一九一五年, 塞戈维亚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巴伦西亚,这是他出走后的第一一站。在这里,他结识了塔鲁勒加的得意门生、当时名声最响的吉他演奏家M.廖贝特。看过廖贝特的演奏,塞戈维亚很受启发,而廖贝特也很欣赏这个青年演奏者沉稳的演奏风格。一九一六年,他们相约赴巴塞罗那,共同举行了十五场吉他音乐会。翌年,塞戈维亚与廖贝特分手,只身去法国南部几个城市演奏。一九一九年,塞戈维亚又踏上南美洲的土地。这个有大志而大勇的演奏家,不轻狂、不沮丧,他的艺术日臻成熟。
一九二三年, 塞戈维亚应德.法亚之邀参加格拉纳达音乐节,返回阔别多年的家乡。第二年又来到世界艺术潮流的旋涡中心巴黎。除偶尔开几场音乐会外,塞戈维亚潜心研究古今优秀的音乐作品,阅读各种乐谱资料,识别不同版本的异同。与此同时,结识了几位很重要的朋友一,新进音乐家维拉·洛博斯⑥、墨西哥作曲家蓬塞⑨、他的同胞M。托罗巴⑧。他们几人很快结下友情。作曲家们看了塞戈维亚的演奏,十分振奋,纷纷为塞戈维亚谱曲,这些作品大大丰富了吉他的曲目。如维拉·洛博斯的《十二首练习曲》、《五首前奏曲》(后来又专为塞戈维亚写作《戈巴卡巴纳吉他协奏曲》,蓬塞的《三首墨西哥民歌主题》,就完成于这一一时期。一九二四年对于塞戈维亚是至关重要的。他的演奏已很有影响,音乐评论界的评价也很高。塞戈维亚移植到吉他上的巴哈的作品,也被公认为非常成功。这些作品主要是巴哈的小提琴组曲,琉特琴作品。几年以后,塞戈维亚亲自弹奏录制了这些作品,受到世界各国音乐爱好者的喜爱。有许多南美洲和亚洲的爱好者,是通过塞戈维亚,才真正对巴哈的音乐产生亲近感的。
塞戈维亚游历时代并未因成功而结束。一九二八年,他千里迢迢去苏联演出,随后又北上去英伦三岛,不久又赴美,从美国乘船横渡太平洋,到远东的日本。每到一处,就引起一股吉他热潮。他高超的技巧,温暖的音色,对古典和近代音乐作品恰如其分的解释,给人深刻印象。
一九三六年西班牙爆发内战,塞戈维亚只得改道去南美乌拉圭,他在那里灌制了泰代斯科⑨的《第一吉他协奏曲》,以及坦斯曼四的一些作品。一九四四年,塞戈维亚收到邀请,登上纽约卡内基音乐大厅的舞台,从而也获得每一位演奏 大师才能享有的荣誉。
大战之后,世界各国的音乐生活步人正轨,人们渴望安宁。这种时代背景,使人们对音乐的向往与需求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强烈。各国旨在纪念作曲家和演奏家的比赛纷纷设立,塞戈维亚很活跃,除担任评委外,还主持奥伦吉他国际比赛。
塞戈维亚对教授吉他也很热心,他是自学出身,更理解学习者的愿望和苦衷。但时代已经变了,人们学吉他几乎入了迷。塞戈维亚在意大利音乐学院教吉他,同时身兼西班牙音乐学院和音乐讲习会客席教授。
美国加州大学贝克利分校也屡次请他赴美,塞戈维亚欣然允诺。当今世界著名吉他演奏家,如澳大利亚的约翰.威廉斯、西班牙的托马斯·何塞、A·狄亚兹,以及日本的阿部保夫,都曾接受过塞戈维亚的指导。
塞戈维亚曾一度患视网膜脱落症,几乎失明,幸好经手术后,恢复良好,使得他能够重返舞台。一九六二年,塞戈维亚在马德里与现夫人艾米丽娅结婚,从而结束了他为全世界演奏吉他、四海为家的游历生活。塞戈维亚自己总结说:“我的家是空中旅馆,时速几百公里!”
他的古典吉他艺术
小提琴家克莱斯勒说:世界上最伟大的弦乐艺术家只有两个一大提琴家卡扎 斯和塞戈维音乐评论家则认为他是“浪漫主义的最后一缕光辉”。这些评价,不算完全,却很中肯,说明塞戈维亚是真正的吉他音乐家,而不是那种转瞬即逝的、彗星式的小乐手。塞戈维亚能轻松自如地应对复杂的吉他技巧,让人很快地进入音乐。他风格的基调是古典主义的,但浪漫主义的索尔、现代派的洛博斯、民族乐派的阿尔贝尼斯的作品,他也照样完美地表达出来。塞戈维亚的演奏充满温厚的人情味,他第一个使用尼龙弦(1950年),棕红色的吉他胴体一旦架在他的腿上,就产生一种奇异的力量,阵阵琶音,富于虚幻色彩的泛音,清越的高音和凝重的低音,混响成为一一体。音乐效果典雅而深沉,有激情,但很节制,他的音乐不是在天上,而是在人间。在他的音乐里,有格拉纳达的晨曦,亚马逊河沿岸的淳朴民歌,巴西原始森林的神秘和寂寥。这种意境,这种感情,都通过六根弦,自然地流露出来,不勉强,更没有矫揉造作。简而言之,塞戈维亚的音乐之所以动人,是因为演奏格调高,富于哲学意味。
一九七二年,为表彰他“复兴了吉他”,英国牛津大学授予塞戈维亚名誉音乐博士称号。在此之前,海顿和约阿希姆也曾荣膺这一称号。西班牙政府则授予这位国民音乐家阿方索十字勋章,萨贝尔.拉.卡多利加勋章。一九七四年,日本的塞戈维亚吉他音乐倾慕者,甚至组成几个旅行团,专程去听他的演奏。在爱好者心目之中,塞戈维亚简直成了吉他的象征。
塞戈维亚的一生不是神话,在音乐史上,几经沉浮的古典吉他,由于他的努力最终确立了在器乐中的地位。并且,成为今天音乐舞台上最繁忙、最迷人的乐器之一。在演奏吉他,表达作品内容上,塞戈维亚已成为人们心中的一种无形的标准。在今后的岁月里,也许会出现新的挑战者,但是,他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要让听众信服:他确实比塞戈维亚还会弹吉他!
注:
①博凯里尼( Luigi Boccherini, 1743-1805),意大利古典派作曲家。
❷迪奥尼西奥.阿瓜多( Dionisio Aguado Garcia, 1784-1849),西班牙古典吉他作曲家、演奏家,练习曲很有名。
③索尔(Sose Fernado Macario Sors,1778- 1839), 西班牙吉他演奏家、作曲家。
④塔鲁勒加(Francisco Tarrega Eixea,1852- -1909),人称 “近代吉他音乐之父”。
⑤廖贝特(Migue1 Liobet So1es ,1875一1938),生于西班牙巴塞罗那,著名吉他演奏家和作曲家。
⑥洛博斯(Hector Vi11a- Lobos, 1887- -1959 )巴西多产作曲家,作品体裁广泛。吉他作品很有名。
⑦蓬塞( Manuel Ponce Maria, 1885 -1948 )墨西哥第-一个世界性作曲家。
⑧托罗巴( Federico Moreno Torr oba, 1891一)西班牙作曲家、吉他演奏家。
⑨泰代斯科( Mario Castelnunro TedesscO,1895- 1938), 意大利作曲家。
10. 坦斯曼( Alexander Tansman, 1897一),作曲家、钢琴家,出生于波兰罗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