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音乐，靠的就是速成 | 争鸣

我的一位常年从事一线教学工作的指挥家朋友，近期写了系列文章《音乐家是怎样炼成的》，在读了其中一篇《学音乐可以速成吗？》之后，同样从事基层音乐教育工作的我颇有感触，于是略发拙见。

如果问：“职业音乐家可以速成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任何一个职业如果能成为挣钱的饭碗，那么一定是有技术门槛的。如果从事技术门槛很低的职业，那你就成了廉价劳动力，可能会面临薪水可怜、不受尊重、随时可能被取代的囧境。

但如果问题是：“学音乐可以速成吗？”我认为答案是：Yes！不仅如此我还要再进一步——学习的本质，就是速成。

速成即完成小目标

任何一个大目标（比如成为“职业音乐家”）都是由若干个小目标构成的。什么是小目标？就是你清楚如何在短期内实现的目标。我们也可以称之为“速成”。

举个例子：比如说有一天你听到一首非常好听的乐曲，叫《致爱丽丝》，然而你刚刚才学了半年钢琴，勉强会弹一些短小的练习曲。那么学会《致爱丽丝》，对你来说便是一个大目标。你一翻乐谱发现这个曲子一共有5页，而你之前弹过最长的曲子才4行，顿时“压力山大”。想想曲子虽然好听，但是要认5页这么复杂的谱子，不禁犯了拖延症，结果是乐谱被束之高阁，“《致爱丽丝》计划”遥遥无期。

但是如果把这个大目标分解成若干个小目标，比如：一天只新学一个小节，那么顿时这个任务便变得可执行多了——再长的曲子也是由一个个短小的乐段组成，再难的技巧也是由一个个简单的动作拼凑而成。于是你每天新学一小节，暑假过后便攻下了《致爱丽丝》，实现了你的梦想。

所以在我看来，成为“职业音乐家”是一个非常虚的目标。因为这个目标过于宏大，路途过于遥远，一眼看不到头，根本不具备可操作性。一个有经验的学习者一定把注意力放在当下，着眼于“速成”。不切实际的目标咱先不考虑，只做短期内能做好的事情。因此真正走在通向音乐家的道路上的人，考虑的一定是：我今天是不是能把这个曲子弹不清楚的地方练清楚？我今天能不能想出个方案把这个地方弹得更有意思？我这周一定要把哪几首曲子背下来？我这个月能不能把这首练习曲的速度从100加到108？等等。

谁来制定小目标

制定科学合理的小目标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就像诸葛亮调兵遣将：赵云调五百精兵从正面进攻，两柱香工夫鸣金收兵，不可恋战；张飞领五百小校从右翼佯攻，待敌人攻过来即可撤兵；黄忠带三百兵卒从左侧佯攻，两个回合后诈败，将敌人引向东北角山谷；关羽带500兵卒在山上埋伏，准备好滚石檑木……每位大将收到的指令非常简单清晰可操作，组合起来就是一盘大棋。

钢琴老师的作用就来了：老师绝不仅仅是知识的搬运工，老师更要下得了这盘大棋，从长远来说规划学生的学琴生涯，从短期来说制定学生的练琴计划。学生只要按照老师的计划一步一步走，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最终会在不知不觉中完成“mission impossible”（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当老师的要多向游戏策划学习，好的游戏策划都是非常好的老师。如果游戏一上来就要面对最后一关的boss，那一定没有人玩得下去。于是游戏策划精心设计了许多个关卡，每个关卡的真正目的是教会你一项技能（小目标），当你学会了所有技能并运用自如的时候，就为挑战最终boss（大目标）做好了准备。

速成造就了音乐家

为什么说deadline（最终期限）是第一生产力？因为人性都一样，人人都有惰性。所以每一条deadline都是我们前进道路上的加油站。Deadline，即逼你速成，“不成功，便成仁”。

在上音乐学院的时候，我们常常遇到的紧急情况是：上完专业课，本以为这个周末可以休息休息，突然接到教授的电话——下个月有个演出，要找人弹莫扎特《第27协奏曲》，你准备一下，下周把谱子背出来弹给我听；下下周有个小提琴专业的毕业音乐会要拉贝多芬《克鲁采奏鸣曲》，你练一下去给他伴奏，然后扔给我一本三十页的谱子；下周福雷音乐节需要有人弹这首福雷的变奏曲，你练一下，后天来弹给我听……

我可以非常负责任地说，“速成”是音乐学院学生的日常噩梦，越是优秀的学生越是噩梦连连。也正是无数次“速成”的毒打，才造就出了优秀的职业音乐家。他们拥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学习能力：短时间内就能拿下极为复杂的大型作品，并在舞台上呈现出极为高质量的演奏。

当年我去德国找那位指挥家朋友玩的时候，他也经常跟我吐槽导师的“残暴行径”：三个星期学会整本莫扎特《魔笛》，两个星期学会布鲁克纳《第四交响曲》等，我在惊叹之余也顿悟：音乐家是如何炼成的？玉不琢不成器，铁不炼不成钢，魔鬼般的训练方能造就天使般的音乐家。

速成也要把握好“度”

当然，“速成”也会有副作用。有些学生为了应付考试，需半年内速成一首远远超过自身能力的大型作品，最后曲子虽然拿下来了，但是弹得一团糟，连曲子的基本模样都扭曲了，更别提音乐性。也有钢琴家朋友跟我吐槽，当年被导师逼迫两个星期内速成普罗科菲耶夫的《托卡塔》，最后弹是弹下来了，但是被恶心到，一辈子都不想再碰那个曲子了。这些都是“速成”运用不当的结果，下药过猛当然会有副作用。

用“速成”来给学生制造压力是有必要的，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但压力过大也有可能造成伤害。我的运用原则可以用这个比方来描述：伸手就能够得着的果子，不是好果子；果子太高了，学生努力跳十下也够不着，那也不是好果子；学生努力跳两跳、跳三跳、跳四跳能摘到的果子，才是好果子。摘到果子不是关键，关键是锻炼弹跳能力，好的老师可以不断地设计好果子让学生摘，最后说不定能培养出一个“奥运会跳高冠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