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如何写就“新民歌”?
“一座座的那个青山呦,绿水绕,尔格(今天)陕北好模样。一座座的那个金山呦,一座座银山,幸福的生活春风暖……”《山丹丹开花红艳艳》那熟悉的旋律由女高音黄华丽唱出,随后大合唱加入,“撸起袖子(哎咳唉咳呦)加油干!(哎咳唉咳呦)山沟沟变成了金银滩(咿儿呀儿哎咳呦)……我们万众一心开大船,新时代的中国艳阳天,信天游永世唱不完!”10月18日,一曲郝维亚作曲的《信天游永世唱不完》在延安大剧院拉开中央音乐学院·延安10.15艺术节“新时代·新民歌”央音创作中心民歌作品专场音乐会的序幕(点击页末阅读原文观看直播回放)。
这场音乐会的17首新民歌分别由央音作曲系郝维亚、陈欣若、郭小虎、周娟、常平、于梦石、徐之彤、田田、史付红、邹航、张征、刘思军、代博、董立强、纪宇、陈泳钢、张帅等17位作曲家创作,其风格之多样、趣味之多彩令人眼花缭乱。央音更是出动了中央音乐学院交响乐团和合唱团,与黄华丽、王传越、谢天、红都组合等15位歌唱家合作,由院长俞峰执棒倾情献演,用作曲家常平的话说,“这样的创作模式和演出规模史无前例、意义重大。”
陕北民歌历史悠久并且在中国现代文艺创作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当年的《东方红》与后来的“西北风”都可以被视为“新民歌”的重要节点。如今,央音集17位作曲家之力重塑新民歌,又有什么样的意义?每位作曲家的心中都有自己的思考与答案。
新民歌首先是歌词新
《千山万水外》(吉狄马加/词、董立强/曲、王兴/演唱)
“新民歌,首先是歌词新。”作曲家董立强认为,“当代就要有反映当代的内容。”作曲家郝维亚认为歌词是民歌的魂,传统的民歌其实没有一个具体的创作人,创作者是一代代普通老百姓,他们对自己的生活和所处时代有非常真切的感悟,同时也能表达得非常生动。“新时代,新民歌”由延安市委宣传部部长柯昌万与央音院长俞峰共同倡议,希望能推出反映新时代、新面貌、新气象的当代新民歌。歌词以延安当代词作家的词作为主,兼有贺敬之延安时期的诗作,以及部分词作者专为这场音乐会而作的歌词。郝维亚表示:“新民歌歌词写作很不容易,需要基于民歌的风格和陕北语言的特点进行独立创作,就不能是一个完全自由的写作。”
“果花开了的时候,我与你相约,相约在春天的果园,欢嚷着清香的季节,相约在浪漫的田野,伴随着起舞的彩蝶。”作曲家徐之彤非常喜欢延安词作家曹军民写的《果花开了的时候》歌词中那种亲切的意境,“延安送给我们学校六棵苹果树,苹果也是延安的象征。我就想以一种比较温和的画面感来呈现,从苹果花开想象苹果收获的幸福感。”
腔词一体,是民歌的一个鲜明特色。作曲家邹航在拿到《追寻》的歌词之后,第一件事是请了一个陕北的朋友,用家乡话把歌词带表情地朗读出来。“因为我要找到陕北话的腔调,根据腔调写歌才更有陕北的味道。”这是邹航运用民间音乐素材的诀窍,他深知民歌跟方言的咬字发音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如果咬字搞不懂,可以写歌曲,但没法写民歌。把腔调找到之后再写歌曲,自然就顺了。”
作曲家们一致称赞,延安词作家向北的词是此次音乐会的一大收获。17首作品中,向北一人包揽了5首,分别是于梦石的《喊山调》、田田的《秘境志丹》、史付红的《延安恋曲》、邹航的《追寻》、张帅的《大河之水》。作曲家们都很希望能见向北一面,令他们颇为遗憾的是,向北此次并未来到音乐会现场。
新民歌音乐必然是新的
《我的家乡变了样》(曹军民/词、陈泳钢/曲、李佳轩/演唱)
“新民歌要有一定的艺术性,还要有一定的交响化。”作曲家陈泳钢认为这是本次创作的音乐追求。
“新民歌能够唤起我们对音乐淳朴性、本真性因素的感受和思考,它提供了有别于这一时代其他音乐的一种新思路。”作曲家田田认为,根据时代变化而有所调整的新民歌,应该被看作是对本民族传统珍视的一个积极信号,事实上这也反映出相当一部分音乐工作者在新时代的内心需求和转变。新民歌不仅是应用传统的民歌材料,简单编配和声、配配器,而是作曲者自身如何看待某一首民歌的态度。民歌流传了这么久,在这一刻与作曲者相遇后,作曲者重新审视它,融于情绪、渗入联想,这种时空变迁后的感受应该是新民歌的创作基础和精神支柱。
“放眼今天这个时代,对于当地孩子来说,可能已经没有本地民歌的概念了。但人们对音乐生态会有一种共鸣,那是离他们‘很近’的一种东西,大家都能哼唱的就是这个生态中的民谣。”徐之彤不愿与写陕北风格的作曲家“撞车”,于是干脆跳出地域风格的束缚,写了一曲轻盈飘逸的现代都市民谣。作曲家周娟的《几回回》则来源于第一次延安采风时的经历,“第一次到延安的子长,我们在路边遇到了一组迎新人的民间吹打。他们喜庆的调调不是唢呐吹出来的,而是长号配上锣鼓!民歌竟以这样的方式变化发展并获得了新生。”
作曲家张帅觉得,新民歌的新在于发现新意——新的处理的手法和全新的语境基础,还有是否能赋予传统民歌一个新的语义。如果在当前能够继续挖掘出原本民歌内在的深意,再结合这个时代的发展,那么新民歌的活动便会更具意义。“民歌是口口相传下来的,我写《大河之水》,就是写我当下对黄河的感悟。如果这首歌能被人记住,也许多年后也能成为‘民歌’。能不能流传下来,取决于歌曲是否打动人心。什么东西能打动人心?必然是真实的情感。”
10月17日音乐会演出的最后一曲便是《大河之水》。来自延安的“红都组合”以奔放的陕北嗓音唱出黄河人的粗犷豪迈心胸,唱出“大河之水,万古奔流”的生生不息,也将这场音乐会带到了高潮。音乐会结束后,一位观众竖着大拇指激动地说:“这首《大河之水》将会成为延安人民的经典!”
新民歌怎么写
《几回回》(贺敬之/词、周娟/曲、苏晓庆/演唱)
“新民歌,根在民歌。”周娟认为,“新”在于新的时代气息和音乐气质,落实到具体写作上就是要求相应的技术手法。为此,周娟在《几回回》的旋律中嵌入了民歌“羊个肚肚手巾三道道蓝”,D商调式,此为根。同时,她也写了一段D徵的新调与之交替发展。高潮时经上四度G徵转向G商,同时在乐队中出现《东方红》,将原本横向交替出现的徵调式与商调式以纵向对位的方式并置出现,相应的和声、音色音响技术都呈现出明朗向上、自信自强的时代气息。
作曲家史付红创作新民歌的宗旨是,“旋律化、歌唱性、优美利于传唱,还要让人觉得好像既熟悉又新颖。它既是新的,又是有根源的。”她写的《延安恋曲》有着陕北信天游的高腔影子,深情宽广且优美高亢,柔情似水。“红军长征到了延安休养生息、筹划未来,我觉得大家对这里是有很深的眷恋的,因为在这里奉献了青春和力量。所以,我只使用了一点点陕北民歌的素材,创新的旋律中既有着对过往的怀念,又有着对未来的憧憬。”
作曲家刘思军的《再唱山丹丹》属于四两拨千斤、以巧取胜的作品。他只是为歌手在传统的“山丹丹”旋律上填写了新词,然后把它“贴”在爵士乐的“底盘”上,有出奇制胜的效果。“我用了架子鼓和早期爵士乐极具特色的降E小黑管,由陕北的民歌手演唱,可以说是一个跨界组合。”刘思军觉得,跨界组合未来也是一种民歌表达的方式。如果太过专业,其实并不利于在百姓中传唱。所以,具有时代气息又扎根于传统旋律的老民歌新唱是不错的选择。
作曲家董立强的《千山万水外》则把信天游藏在引子里,让听众生发出对陕北的自然联想。田田的《秘境志丹》对志丹县在内多地的民间音乐素材进行重塑、改编,在歌曲的高潮部分,伴随着由管钟声部奏响的民歌《刘志丹》片段,象征新旧时空透过历史尘埃的交汇以及崇高情感的再次升华;而尾声部分的弦乐素材,更有马勒《第二交响曲“复活”》的影子,寓意伟大精神历久弥新,永不磨灭。
《秘境志丹》(向北/词、田田/曲、高士棋/演唱)
记者手记
让新民歌成为民歌的一份子
文 | 李澄
“新时代·新民歌”音乐会已经过去一周,央音作曲家回到北京继续他们的教学工作。闲暇之时,微信群中仍不时能看到他们对这场音乐会兴奋的反馈,“这几天,满脑子都是这场音乐会上的新民歌在萦绕。”记者这些天脑海中也反复播放着《信天游永世唱不完》《几回回》《秘境志丹》《延河岸上的今夜》,还有我最喜欢的《再唱山丹丹》的旋律和延安歌手陈小翠那开心沉醉的笑脸……
《再唱山丹丹》(杨欢/词、刘思军/曲、孙小翠/演唱)
民歌来源于民间,来自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对生活的感受和感悟。能够打动人心的民歌就会口口相传生生不息,跨越地域的局限成为民族的魂魄。民歌又是一个动态的形态,不同的时间、相同的曲调填上新词便唱出时代的心声,就成为新时代的新民歌。
作曲家张帅说:“其实每一首民歌都有它的创作者,只不过时间没有把他们的名字记下,而是他们的歌传唱至今。”而今天中国的学院派作曲家们,努力把这种能够反映时代心声的歌曲创作向民歌寻根,“也许几十年后、百年后我的作品也被传唱成民歌。”这也是今天新民歌创作者们追求的至高境界。
学院派与民间歌手相互学习也应该看作是“新时代·新民歌”的一大特色。在北京的排练中,延安的女歌手胆怯于与大型交响乐团、合唱团合作的大阵仗,对自己能不能完成作曲家的作品心里没底。但在俞峰和作曲家的悉心指导下,她很快就学会了如何与交响乐队和谐相处,在延安演出的舞台上更是充满自信,胜似闲庭信步。“红都组合”从开始排练中找不着点“进不去、出不来”,到延安演出时的大爆发,令人刮目相看。这一次的新民歌创作,许多作曲家都是对准了陕北歌手的能力和特点来写作,企望借助他们的歌声和在当地的影响力,让这些新民歌也能真正成为陕北民歌的一份子,最终走出陕北、走遍全国。而延安人也已经敞开胸怀接纳了“红都组合”演唱的《大河之水》。“可以代表陕北民歌,走向世界!”音乐会结束后,一位观众兴奋地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