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米尔斯的回顾 | 塞戈维亚大师班50年后
英国吉他家约翰·米尔斯(John Mills)最为人们所熟知的,也许是他在伦敦的英国皇家音乐学院(RCM)和伦敦大学皇家音乐学院(RAM)以及皇家威尔士音乐戏剧学院(RWCMD)的教学身份。他教授了一两代的吉他手,目前已经退休。然而,他继续保持着巡演,表演,录制和首演新的作品。米尔斯以他所说的“老式”风格备受赞誉,最近他花了一些时间反思了他50年前在西班牙参加的塞戈维亚大师班。
1968年,米尔斯与约翰·威廉姆斯在皇家音乐学院学习时,获得了西班牙政府奖学金,这帮助他有机会在暑假期间前往西班牙圣地亚哥-孔波斯特拉,参加著名的暑期学校的音乐课程,该学校是塞戈维亚于1958年建立(在何塞·米格尔·鲁伊斯·莫拉莱斯(José Miguel Ruiz Morales)的帮助下)。许多西班牙最优秀的音乐家在这个一年一度的国际暑期学校上大师班,包括包括作曲家奥斯卡·埃斯佩拉(Oscar Esplá),华金·罗德里戈(Joaquín Rodrigo)和费德里科·蒙波(Federico Mompou);钢琴家艾丽西亚·德拉罗查(Alicia de Larrocha);歌手维克托莉娅 · 德 · 洛斯 · 安赫勒斯( Victoria de los Angeles),孔奇塔·巴迪亚(Conchita Badía)和蒙特塞拉特·卡瓦莱(Montserrat Caballé。对吉他手们来说,在圣地亚哥-孔波斯特拉接受塞戈维亚的教学是一次难忘的经历。
在我们的采访中,米尔斯谈到了那场大师班课程对他的音乐生活产生的并将继续产生的巨大影响,包括古典吉他的声音产生,技术以及他的曲目和吉他选择。我们还谈到了他与朱利安·布里姆(Julian Bream)的终生友谊,布里姆与米尔斯及其妻子/二重奏伴侣荷兰吉他演奏家Cobie Smit住的地方不太远。米尔斯和他的儿子-吉他手兼职业板球运动员理查德•米尔斯(Richard Mills)不仅对吉他情有独钟,而且还热爱英国及板球运动。
Saba:当您去圣地亚哥-孔波斯特拉时,您还在皇家音乐学院和约翰·威廉姆斯一起学习吗?
Mills:是的,我问过威廉姆斯我是否应该去,他说:“你当然应该去,这对你来说绝对是合适的。”他帮助我获得了西班牙政府奖学金,以便参加。
那是改变人生的一次经历吗?
是的,的确如此。那是一次奇妙的经历,因为那也是我第一次出国,而且在船上待了好几天。对我来说,那是一个特别的地方,我曾希望我们中的一些人今年可以在那里见面庆祝,但没能实现。
您在那次大师班上为塞戈维亚演奏了什么?
托罗巴(Torroba)的奏鸣曲,一些巴赫的作品和一些桑斯(Sanz)作品的开头部分;第一次演奏时,我只是想弹奏些我自己喜欢的东西。塞戈维亚所讲的索尔的第七号作品Op.7的广板(largo)部分对我帮助很大,这是一首很深的作品。那次的课程为四到五周。塞戈维亚到达的时间比我们其他人晚一点。
你们在那也上了何塞·托马斯(José Tomás)的课程?
他上的是上午的课程。最初那是为了选拔能为塞戈维亚弹奏的人,但之后就成了通常的正式课了。塞戈维亚总是在午后上课,所以我们每天都会有两次很长的课。
▲John Mills and José Tomás(米尔斯和托马斯)
Suite Castellana: Fandanguillo
John Mills - Segovia the Ramirez Years
这么说,如果你不够优秀,你就没机会为塞戈维亚演奏了?
不是的,1968年的时候,这个班的规模非常大。他们不得不把它从大约50个人减少到大约15个。我是其中的幸运儿之一,没想到能进。在第二个或第三个演奏者之后,塞戈维亚拿出他的名单,念出了我的名字。我非常尴尬,震惊,颤抖着说:“老师,我实际上没有带我的吉他。”他说,“好吧,那你明天弹吧。”他人很好。
当时还有谁在旁边?
Guillermo Fierens, Evangelos 和 Liza, Christopher Parkening,Oscar Ghiglia, Carlos Barbosa-Lima, Michael Lorimer, Wolfgang Lendle。那是一个大聚会。
那次选拔测试有设置的固定曲目吗?
那是对两位作曲家的致敬:汤斯曼(Tansman)和蒙波(Mompou)。因此,有Tansman的Cavatina组曲,在我去之前我甚至都没弄到一份副本,我对此很茫然,但我弄到了Mompou的副本。我仔细地观察并倾听了其他人所做的事情。我在一堂课中听到了三,四次相同乐章的表演。它教会了我许多东西,尤其是在演奏蒙波(Mompou)作品的时候,停顿,沉默,呼吸的重要性,坦斯曼(Tansman)的Barcarole,真的是一首很美的作品。坦斯曼坐在那儿仔细的倾听了演奏。蒙波也说了一些话。他们不一定会说很多,但塞戈维亚邀请了他们,我们对他们感到很敬畏。托罗巴与塞戈维亚合作创作了《城堡组曲》(Castillos de España;第一卷于1970年出版),他也在那次活动中确实出现过一两次。
塞戈维亚也会倾听别人的想法,但你去那里的目的还是向他学习。偶尔一个演奏者会建议在这里用不同的指法,或者在那里用不同的音色,所以这不是一个完全单向学习的过程。当然,你面对着他,观众在你身后。如果你看看1965年的黑白电影,它看起来人有点稀少,但在1968年,它就像一场杯赛决赛一样拥挤。媒体都在那里,气氛很热烈,非常紧张。我们通常也穿西装。这好似一个非常古老的节日。当塞戈维亚和他的妻子进来时---他们通常会迟到几分钟让我们稍等片刻,这会增加紧张气氛---每个人都会站起来,完全沉默,那真的是一种特殊的气氛。
当蒙波在课堂上的时候,他有时会发表评论,或者塞戈维亚会问他:“蒙波大师,你对这演奏有什么看法?“所以有时会来回说一些东西。蒙波对他自己的音乐总是很清楚的,所以你不能反驳。但是,有一两个人试图和他争辩!这时塞戈维亚会说:“我认为应该像这样演奏处理,你觉得蒙波大师会怎样?。”有时争辩也会有点激烈。何塞·托马斯会坐在塞戈维亚的右边,和他在一起的是蒙波。那么谁更适合去请教呢?这时演奏者会低头看笔记。
所以,当塞戈维亚表演和编订音乐时,作曲家就在他身边,不仅相互尊重,而且经常进行协商?
嗯,是的,而且他在作品出版前确实做了一些改动,但是我无法想象这位作曲家如果对他的作品不满意就同意出版。例如在某一和声编排上,塞戈维亚可能会说:“如果我在这里这样做,它会更具演奏性,或者听起来更好听,”我认为他相当成功。对一些人来说,这不会是百分之百的,特别是在我们现在这个时代,但我觉得他所做的工作,例如在准备出版的编订版本方面,是非常棒的。
La Fille aux Cheveux de Lin
John Mills - Segovia the Ramirez Years
无论如何,作曲家永远不会完全完成作品。您写了重写,接着又重写,然后你就不得不在某个阶段放手了。
是的,以庞塞(Ponce,墨西哥作曲家)的奏鸣曲为例,据我所知,它至少有三个不同的结尾。庞塞一定是听过塞戈维亚(Segovia)演奏,他们讨论了一下,并认为最后一个乐章可能太短了。后来就增加了一点,然后又增加了一点,这也许是几年后了。这就是它的演变过程。在那些日子里,时间过得很慢-国际邮件的送达速度也较慢。有了这种驱动力,塞戈维亚非常渴望将音乐出版并在音乐会平台上进行演奏。
▲Ponce and Segovia
我要对学生们说的是,对于这些作品中的一些,我们有图里纳(Turina)和庞塞、托罗巴以及泰德斯科作品的原稿。学生们问我他们应该演奏哪个版本?哪个是“正确的”版本?原来的还是后来修改过的?我说它们都是正确的,他们应该选择。如果你喜欢庞塞的原始的奏鸣曲,那就演奏吧。如果它对你有音乐意义,演奏它就是了。不管怎样我都很乐意听到。我认为维拉罗伯斯的练习曲也是如此。1928年的版本很漂亮,然后在20世纪40年代后期进行了修订;这几乎与麦克斯·埃希格(Max Eschig,出版社)出版的版本相同。在某种程度上,两者都是正确的。对作曲家来说,音乐是不断发展的,他们可以做出改变和重写。看看沃尔顿(William Walton,作曲家)的作品Bagatelles(五首)。我有那作品的原版:其中第4首“No.4”就用的不同调。
你曾有机会去参加过其他乐器的大师班课程吗?
是的,我那时和一位澳大利亚的歌手合作格拉纳多斯(Granados,西班牙作曲家)的作品<Tonadillas>,我们去了格拉纳多斯最喜欢的女高音歌唱家康奇塔·巴迪亚的班。在船过去的时候,英国皇家音乐学院教授安东尼奥·布罗萨先生和我们在一起。他是Turina三重奏的小提琴手,在圣地亚哥教小提琴课。我和他一起学习了Tunina的大部分曲目。我将永远感激他根据作曲家的想法提出的诠释建议。那时他已经很老了,而且他有心脏病,所以有几天他会和他的斯特拉迪瓦里乌斯一起坐在床上,表演一些片段,比如加泰罗尼亚民歌,有时会流泪,因为这些优美的旋律中蕴含着深刻的情感。他向我展示了如何用这些歌曲呼吸,如何塑造它们,以及在Turina的作品中也是如此。我可能是个软心肠的人,但我真的被感动了。
有些塞戈维亚大师班的视频可以在YouTube上找到,课上的情形看起来有点苛刻。
上世纪60年代可不是这样的。他仍然演奏得很好,很老练,所以他那时可以表现得很出色。他说的主要是一些乐句划分的问题。这几乎与技术无关。幸运的是,你可以通过近距离仔细观察他来学习到一些东西,因为一般情况下,他不会总是解释他是如何触弦或执行颤音之类的事情。塞戈维亚演奏的声音很大,它真的压倒了一切。听起来真的很美丽。
是的,这就是他的声音充满整个音乐厅的原因。他是真的很努力才能发出那种声音吗?
他有大量的工作要去挑战。例如,尼龙绳直到20世纪40年代末才出现,在这之前,他不得不与肠弦抗衡,因此他沿着泰雷加的道路采用了一种新的技术,通过这种技术可以将琴弦更直接地拨出,从而减少了较粗的弦的影响。对于用指肉弹奏来说,你可以很容易地以较大角度触碰肠弦,声音很美妙,但用指甲的话就完全不同了。我认为他学会了如何用管弦乐队的所有色彩来表达音色,以及如何用巨大的力量触拨琴弦;当然,他有一双理想的大手和完美的指甲。然后,在大型场地演奏的整个过程他发挥出了这种巨大的声音和反射效果。我第一次在圣地亚哥的课堂上听到它时,真是令人惊讶,他在那里演示了Mompou的《Suite Compostelana》的第一部分。声音真的充满了整个房间,比其他任何演奏者都要轻松,几乎毫不费力。我坐在那里,非常仔细地看着,试图找出他在哪个角度触弦,拨弦的速度如何。
我想你回到你的房间肯定尝试着发出类似的声音?
是的。我们在那里学习很努力。我学习到的一件事就是我需要一把更好的吉他。当我回来的时候,我听说朱利安(Bream)正在弹Rubio吉他,于是我联系了david rubio,不到一个月,我就有了一把很棒的吉他。这也是一个660mm弦长的吉他。这对我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改变。
当时,塞戈维亚正在弹一把660mm弦长的拉米雷斯吉他,不是吗?
我不确定,但他可能是有。
那是你第一次接触660mm弦长的吉他吗?
是的,那里有一把拉米雷斯吉他,我试过了,很美,但它不是供售卖的;我以前还没真正遇到过660mm的。我认为这和弦的张力有关,你可以更好地控制琴弦之间的平衡。当然还有拉米雷斯的雪松的钟声般的经典音色。然后,大卫·鲁比奥说他有一把660mm弦长的吉他,这很好:“欢迎你来试试。”于是我就找了他,一周后它就成了我的。
鲁比奥来自纽约,他痴迷于平衡:弦长越长,平衡的可能性就越大。他非常热衷于追求更高弦长的吉他,但我不知道他到底做了多少把。我想你会发现,即使是拉米雷斯更高弦长的吉他也是相当稀少。在某种程度上,它是一种音乐会乐器,幸运的是,我发现它们往往更容易演奏。有更大的动态范围!当我弹大卫·鲁比奥吉他的时候,只是弹了在E弦上的几个音,当时就觉得:哇!这可以像任何东西一样歌唱!
您对您想要发出的声音类型有什么想法?
我一直很欣赏塞戈维亚、布里姆和威廉姆斯的音质。它们都很不一样,在20世纪60年代,这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好的两难选择!如果我想发出像布里姆那样的声音,把它作为我技巧的一部分,这会很困难,因为我没有朱利安的拇指,它几乎是直的。如果你的拇指不直,那么你的拇指就会在末端关节处弯曲,使肌腱产生张力,然后你就会遇到麻烦。对布里姆来说,这很简单,很自然。我想,对于我这只手的尺寸来说,从塞戈维亚的风格中寻找接近的音色会更舒服,请记住,我有一个很翘的拇指。不同的拨弦角度使我着迷,并由此产生各种不同的声音色彩。威廉姆斯的技术很棒:一个非常非常连贯性的演奏风格及乐器的高超演奏技艺。他对作品的指法运用对我很有启发。
当然了,朱利安的指甲有些问题。
是的,的确是那样,但他确实用丝绸(一小块特殊的丝绸和超级胶水,层层覆盖在指甲上,可以像右手上的真实指甲一样)来修理指尖。我不止一次去他家给他准备指甲。问题是他们开始使指甲裂开,这真是令人不悦,所以他不得不在上面用丝绸。
您和布里姆已是多年的好友吗?
是的,他曾听了我的几次独奏会。演奏会后我遇见了他,我们似乎喜欢相同的事物,例如板球,古董和绘画,因此建立了很好的友谊。当他来这里吃饭时,我们会看板球比赛的老视频,一场测试赛,会播放五天多。这已变成我们之间的传统仪式了。
事实上,塞戈维亚,布里姆和威廉姆斯是三位伟人,他们各自是如此不同。当然了,还有迪亚兹(Alirio Díaz),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演奏者,我真的很想他。我记得他的声音很亮,声音很突出,他的拨弦也非常轻松。他用了一个右下角的位置,但不像现在那样。我一直想模仿他的姿势,因为他的拇指技法很棒,但是几个月后我意识到它对我没有用,所以我又回到了更高的手腕上。有些人的手腕低,而有些人的手腕高。你必须尝试不同的手部姿势,你不可能都做同样的事情。
您在英国皇家音乐学院(RCM)学习,但在伦敦大学皇家音乐学院(RAM)任教。您还曾在RCM任教吗?
大学毕业后,我每周六就直接去RCM的初级学院任教。做了一段时间后 ,我去新西兰生活了几年。我回来是因为布里姆打来电话,并说在RAM有一个空缺职位。那是在1988年。然后我在那里教了大约20年。当然,由于我们是一支在那教书的团队,所以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完全荣誉。那是我们度过的一段为期大约10年的很棒的时期,提起一些名字大家就知道了,例如安蒂戈尼·戈尼(Antigoni Goni),杨雪菲,克里斯·斯特尔(Chris Stell),马克·阿什福德(Mark Ashford)和马克·伊登(Mark Eden),巴西的法比奥·扎农(Fabio Zanon)和黑山共和国的米洛什·卡拉达格里奇(Miloš Karadaglic)。
然而,这最终与我在卡迪夫(Cardiff)的教学相重叠;事情变得越来越狂乱。努力保持音乐会的顺利进行和教学的工作已经很累了,我想我可能正走向精疲力竭!所以我接管了现在的威尔士皇家音乐戏剧学院的吉他系。
-----2012年初,约翰米尔斯录制了一张名为Evolución的DVD,副标题是古典吉他风格的发展和诠释。在那里,他讨论并展示了他在1950年代和1960年代学到的塞戈维亚技巧更精细的细节,以及他自己关于音色产生的发现,所有演奏都是在他的保罗·费舍尔(Paul Fischer)吉他上演奏的。他承认他曾经在学校的课桌上练习颤音(vibrato)!他现在在吉他上使用了几种不同类型的颤音。
-----后来做了一个双CD唱片项目:“塞戈维亚:拉米雷斯岁月(Segovia:The Ramirez Years)”,于2013年完成,并获得了BBC的双五星级评级。2018年7月,继几年前朱利安·布雷姆(Julian Bream)的脚步之后,米尔斯获得了皇家威尔士音乐与戏剧学院的荣誉奖金。正如他所说,这是庆祝56年独奏会的一个好方式!
在你的DVD:Evolución中,你确实谈论了很多塞戈维亚的声音,特别是在你的右手边还有奇妙的特写镜头。
我想在技巧、乐句划分和音色上提出我的想法,只是涵盖基本的东西。完成后,我想到了用一把塞戈维亚用过的吉他或精确的复制品进行录音的想法。2012年12月,我去马德里见了阿玛莉亚·拉米雷斯(Amalia Ramírez),告诉她这个项目,把塞戈维亚和拉米雷斯联系起来,她非常兴奋。我们说我们想买一把基于Segovia型号的吉他,并计划以某种方式(也许是模拟的)录制它,试图获得20世纪60年代的声音。阿玛莉亚真的和我们一起参与到这个项目,她带来了这把很出色的吉他;她当然是一个非常熟练的制琴师。这是一把漂亮的吉他,一切都很好。我想说,这真的是一把伟大的拉米雷斯吉他。它几乎是塞戈维亚使用的最后一把吉他的复制品——1A型号吉他,但当然是长弦长的。博物馆里的两把塞戈维亚·拉米雷斯吉他是20世纪60年代的,都是云杉面板的,非常好。但后来他们尝试了红松面板,塞戈维亚非常喜欢这个声音,所以之后都是用红松制作的,而且还融入了更长的弦长,非常符合他的喜好。这带给了他很大的回旋余地,因为指板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