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化、有远见的作曲家与吉他家,多明尼康尼的罕见访谈
多明尼康尼的罕见采访
Between Cultures: A Rare Interview with
Visionary Composer and Guitarist Carlo Domeniconi
作者:ANGE TURELL
摘译自2019年秋季版古典吉他杂志
“The time of the self-deprecating ‘classical’ guitar is over. It is time to see the guitar as it really is: a strong, sonorous instrument with a richness of color that knows no equal.”
自嘲“古典”吉他的时代结束了。现在应该这样看待吉他:它是一件强大、铿锵有力的乐器,有着丰富的色彩,简直出类拔萃。
这句大胆的宣言,可以在作曲家和吉他家卡洛·多明尼康尼的主页上找到。字里行间高度地概括了他充满色彩的音乐:有时默默低语,有时雄辩喧哗,总是变换各种环境,将优美、宁静的音乐段落,迅速转化成令人兴奋的音符串,灵感深置于土耳其麦卡姆或印度古典音乐的拉格;加上从吉他的现代主义工具箱中,挑选出各种奇怪的声音。
对大多数爱好者来说,提到多明尼康尼的名字,立刻让人想起《科庸巴巴》,一部创作于1985年的作品,已经成为当代吉他节目中表演最多的作品之一。根据多明尼康尼的说法,这个标题有两层含义:一方面它是土耳其西南部一个偏僻地区的地名,具有一定的魔力,另一方面它也是中世纪土耳其圣徒的名字。直译是“小羊的爸爸”或“牧羊人”。《科庸巴巴》是一首受土耳其民间音乐启发的抒情作品,听过之后,很多人会认为多明尼康尼将西方和土耳其音乐的融为一体,尽管这只是他庞大作品库的一个特点。
事实上,他的作品名单包括150多件——大量作品是为吉他独奏而作,但也有吉他二重奏和为洛杉矶吉他四重奏写的吉他四重奏作品。在其他一些乐队作品中,吉他在所有乐器中占据着突出的位置。在他广泛的作品中,还有弦乐四重奏、大型管弦乐队作品和SAZ作品(一种很长的鲁特琴,经常在土耳其和库尔德音乐中使用)。
尽管土耳其文化的影响在他不同的作品中是显而易见的,但多尼尼科尼也挖掘了许多其他不同的音乐传统,包括印度和阿拉伯音乐,以及拉丁美洲、西班牙和英国的音乐,所以他当然不只是向东方寻求灵感。在《蓝色托卡塔》中,有几个乐句具备爵士乐和布鲁斯音乐的气息,标题与乔治·格什温《蓝色狂想曲》的相似性几乎是巧合。
有时,多明尼康尼会观察另一位作曲家的音乐思维和想象力,然后让这些艺术家的精神在他自己的创作中得以体现和绽放。从这个角度看,像作品《杰苏阿尔多》(Gesualdo,灵感来自受麻烦但才华横溢的意大利文艺复兴作曲家卡洛·杰苏阿尔多)、《精神练习曲》(Studies for the Spirit,深受法国作曲家奥利维尔·梅西安的影响)和《致敬吉米·亨德里克斯》,(Hommage a Jimi Hendrix ,亨德里克斯是1960年代后期电吉他巨臂),都是典型案例。有人甚至可以说,这与墨西哥作曲家庞塞(Manuel Ponce)有相似之处,庞塞创作的吉他音乐是由不同时代的风格特征所启发的,如《古典奏鸣曲》和《浪漫奏鸣曲》,更不用说他的《A小调奏鸣曲》,直接试图重现巴洛克作曲家和鲁特琴演奏家西尔维厄斯·利奥波德·魏斯的调性语言(而且处理得很好,一些人甚至确信,这是来自十八世纪的组曲)。
多明尼康尼1947年出生在意大利东北部城市切塞纳。他的第一位老师是卡门·伦齐·莫扎尼——著名的制作家路易吉·莫扎尼(Luigi Mozzani)的孙女。1938年,路易吉·莫扎尼制作的一把吉他,多明尼康尼至今仍在使用。多明尼康尼在佩萨罗的罗西尼音乐学院学习古典吉他,然后搬到柏林,在那里他还学习作曲。当时西德的人民欢迎来自土耳其的许多客人,正是通过与这个社区的接触,多明尼康尼对土耳其音乐的兴趣被唤醒了。1977年,多明尼康尼搬到伊斯坦布尔,在该市音乐学院开设了第一门吉他课程。他1980年离开,但经常回来当客座教师。回到德国后,多明尼康尼作为一名作曲家和一名真正熟练的吉他家,卓有成效演奏生涯之外,他还积极地从事教育工作。
多明尼康尼已经发行了几张以他自己的音乐为特色的专辑。在众多录制他作品的吉他家中,你会发现一些著名的人物,如约翰·威廉斯、杨雪霏、安涅洛(Aniello Desiderio)、大卫·罗素、戴丽·卡瓦娜弗和卡亚(Celil Refik Kaya)。
关于卡洛·多明尼康尼及其音乐的采访和文章,少得惊人。1989年4月,他接受了古典吉他杂志科林·库珀(Colin Cooper)的采访。我通过Skype和电子邮件联系了他几次,在我开始失去与他联系的希望之时,最终得到了他的回复。
安格图雷尔(TURELL):你的演奏和作曲,有时被认为超越了吉他可能的演奏限度。你对这一点有什么看法?你总体上是怎样看待吉他的?用吉他可以做什么?对于尼龙弦吉他这样声音细小的乐器来说,面临哪些挑战?
多明尼康尼(DOMENICONI):你说的“超越限度”是什么意思?我真的这么做吗?我不确定!但我认为只有“柔声细语”的吉他,才有可能以一种非常特殊的方式触动灵魂。这就是我要努力做到的。
TURELL: 你说过,你的创作目标是“地球音乐”,融合来自不同传统的影响。你认为音乐是一种世界性的语言,它有助于形成更深的体验、促进对存在性和人性的理解吗?
DOMENICONI: 音乐是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世界各地的人们讲不同的语言,演奏不同的音乐。然而,我们有一些共同点:物理上,或者更好的是,音乐。它们是一个共同点。今天促进一切事物融合,例如东西方交融,最好的办法是制作音乐。满足另一个文化领域的需求是非常敏感的工作,需要大量的尊重和深刻的知识。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发展。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走到一起。
我们生活在不同的文化之间,融合各自音乐传统,这个愿望在今天是很自然的事情。要成功地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回到传统的根源。例如:东方音乐与西方早期音乐很容易结合,两者都不是中心焦点。
我试图通过深入研究不同传统音乐的结构和独特性,通过阅读、旅行,试图理解与诸如saz或oud等乐器相关的演奏技巧和哲学,吸收不同传统的音乐。
TURELL:你怎么使用特殊的调弦方式的呢?对演奏技巧有什么要求,才能演奏你的音乐?
DOMENICONI: “正常”的调音对所有需要老式和声系统I-IV-V-I的音乐来说都是适合的。吉他琴弦就是根据这个原因调音的。所以:G是主音,D是G的主音,A是D的主音,E是A的主音。
这种调音对其他音调系统(模态、自由音调、无调性等)则没有任何意义。因此,我们改变了调音方法,以获得更好的可演奏性、更好的声音效果。在《科庸巴巴》一曲中,要求的调弦方法是C#-G#-C#-G#-C#-E。
我使用了很多吉他演奏技巧,其中许多是在音乐学院培训中没有教过的(例如弗拉门戈、南美、蓝调、摇滚等),还有许多是我自己即兴创作的特殊技巧。在某些情况下,表演者最好亲自咨询我一下,一些吉他家已经这样做了。
TURELL:吉他的结构是否需要以任何方式的改变,来应对新音乐创作的挑战?
DOMENICONI: 关于结构,吉他是可以保留不变的…需要改变的是演奏家!
TURELL:你觉得作曲过程是什么样的?你会在膝盖上放把吉他吗?还是在电脑旁?这是一个逻辑过程还是一个更直觉的过程?你从哪里找到灵感?
DOMENICONI: 这是个好问题!当然,我会把心爱的吉他在膝上作曲!这不是安不安全的问题……我需要吉他的声音来获得正能量。我从哪里获得灵感?有时候我也想知道……有时候并不想知道!
TURELL:你有一部作品,我发现非常精彩和感人,这就是《恰空》(主要是基于巴赫著名《恰空》,bwv 1004创作)。作品就像是对巴赫作品的当代评论,加深了人们对巴赫作品的理解和体验,但它本身就是一部优秀的作品。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做法的:用巴赫的《恰空》作为你创作的起点或矩阵的?
DOMENICONI: 每一个《恰空》的改编作品都会带来严重的问题。我的想法是,看看如果我不必担心风格、对位规则等,会发生什么。发生的是:沉迷于纯粹的无规则状态。
费鲁乔·布索尼(Ferruccio Busoni)故意改编了四手钢琴演奏的《恰空》,而不是尊重巴赫时代的规则。我的《恰空》更进一步,甚至无视作品的音符。原作仅存的东西是可辨认的音乐结构。
TURELL:你经常在舞台上表演自己的音乐。
DOMENICONI: 是的。演奏自己的音乐,我认为这是最自然的事情。
TURELL:我知道,即兴创作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概念。为什么会这样?你每天花多少时间即兴弹吉他?
DOMENICONI: 是的,即兴创作是我音乐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为什么?因为我认为即兴创作能在作曲家和乐器之间产生更好的平衡。我主要在音乐会上即兴表演。
TURELL:你对严肃的吉他家们有什么建议吗?
DOMENICONI: 建议很多。但让我用一句话来说:选择音乐时要非常尊重吉他。只有当音乐完全适合你的乐器和你的能力时,你才有机会传递一些有灵性的东西。
采访作者安格·图雷尔是瑞典吉他家和作曲家。这个采访最初出现在瑞典杂志《吉他与鲁特琴》(Gitarr och Luta)上。
两位崇拜多明尼康尼的吉他家如是说
戴丽·卡瓦娜弗(Dale Kavanagh)
加拿大吉他家戴丽·卡瓦娜弗是德国代特莫尔德音乐学院的吉他教授。她是一位杰出的吉他演奏家,在世界范围内表演,既是独奏者,也是阿玛杜斯吉他二重奏(Amadeus Guitar Duo)的另一半。
1980年代初我在瑞士学习的时候,第一次听说卡罗·多明尼康尼。我一位柏林同学曾经是多明尼康尼的学生,他对我说,我的音乐演绎风格很适合演奏多明尼康尼的音乐,他可能是我的好老师。
当时我也没想得太多,生活继续下去。几年后,我搬到德国,偶然发现了一首《安纳托利亚民歌变奏曲》(Variations on an Anatolian Folksong),我很快就喜欢上了,并把作品放进了我的节目单中。作品写于1982年,是多明尼康尼第一部采用土耳其题材的作品。我在柏林的一次演出中演奏了这首曲子。听说多明尼康尼可能来听音乐会,我有些激动。吉他艺术节上有个音乐展,演出前,我在音乐商店里浏览。一个男人在我旁边,我们开始聊天。他很友好,过了一会儿,我问他是否知道多明尼康尼长什么样。他说不认识,也帮不了我。后来我发现这个人就是多明尼康尼,他只是在和我开玩笑。他觉得这很有趣,后来我也觉得很有趣。于是我们开始了联系,建立了友谊。
多明尼康尼的音乐有很强的生命力。它触及灵魂,神奇、强大而热情,有时是复杂的。他使用了很多有趣的演奏技术,这可能是相当困难的。他有时使用各种开放的调音来寻找所探求的声音世界。他罕见地在吉他上找到了内心的声音,创造了属于他的音乐语言。在技术上和音乐上都具有挑战性。
他的音乐从不枯燥。充满了激情和爱,充满了进取心,也许还有一记耳光,还有幽默。是的,他特别幽默。你看他的《马戏团音乐》!
我热爱多明尼康尼的许多作品,表演了:《三部曲》(Trilogy)、《蓝色托卡塔》(题献给我)、《恰空》(题献给我)、《灵魂练习曲》、《伊斯坦布尔的雪》、《天堂的一天》、《安纳托利亚民歌变奏曲》、《Oyun》(四重奏和协奏曲)的变奏曲。我的阿玛迪斯吉他二重奏:《梅迪特莱尼奥》和《Oyun》(协奏曲),《东方和西方》,《三乐章二重奏》。我喜爱每一部这样的作品,并希望演奏更多他的作品。《Sindbad》是非常喜欢的作品,经常在脑中循环。我从来没有学过《科庸巴巴》,这可能是他最著名的作品。我觉得作品被表演得够多了,其他优美的曲子也需要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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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亚(Celil Refik-Kaya)
土耳其吉他家和作曲家卡亚(Celil Refik Kaya)在许多著名的吉他比赛中获奖,坚定地成为年轻一代最重要的演奏家和作曲家之一。他2018年发行的纳克索斯专辑《卡洛·多梅尼科尼:吉他音乐》(Carlo Domeniconi:Guitar Music)包括一首几乎是权威演绎的《Koyunbaba》,以及2005年受西班牙影响的作品《堂吉诃德组曲》(Don Quijote Suite)。
多明尼康尼是一位具有多种音乐影响的多元文化作曲家。从土耳其的角度来看,我一直认为多明尼康尼成功地捕捉到了土耳其民间音乐的神奇气氛,尤其是在《Koyunbaba》里面,他创造了一种古老而神秘的声音,在一个伟大的组成中,捕捉到土耳其民间音乐的主题。他在《安纳托利亚民歌变奏曲》中,以Asık Veysel的《Uzun Ince bir Yoldayım》作品为基础的,是另一首我最喜欢的作品。
自从我从小听到和演奏土耳其音乐,多明尼康尼的土耳其文化元素作品非常接近我的内心。在为纳克索斯录制的第一卷多明尼康尼作品中,我主要选择了地中海和东方风格的作品,将这张专辑统一为单一概念。
我还没有机会亲自见到多明尼康尼,但我们已经就这个项目进行了电子邮件交流。虽然我有很多作曲上的影响,但作为一个表演者,多明尼康尼大师在我心中的地位是特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