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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音乐——欧洲音乐学院里的金牌钉子户

来源:沈阳学吉他 发布:刘巍老师 阅读:
发布时间:2021/1/11 10:12:59


国外的大学难毕业,这通常是指的各类文理专业,其实音乐学院的毕业难度并非如此,只消按部就班、勤奋好学,如期毕业并非难事。但是各音乐学院中,的确有某些专业的学生有“鸦占鸾巢”的嫌疑,一个学位接着一个学位地读,成为音乐学院的钉子户,古乐系便是典型。

那么作为欧洲早期音乐/古乐的专业学习者,需要学多久,才算得上是毕业呢?

笔者是德国音乐学院的教育背景,所以本篇举例以德国为主。


德国近40所大大小小的音乐学院或大学音乐系里,近乎都进入了国际化学制时代,即学士——硕士——“博士”(各地对应的学位不同)的设置。

早期音乐专业,在英美系的学院里译为Early Music或Historical Performance,在德奥体系中则被译为Alte Musik或Historische Instrumente或Historische Interpretationspraxis。有实力开设这个专业的音乐学院,在德国不过10所。在此特别说明,管风琴专业在德国被划分在Kirchenmusik(宗教音乐)的范畴之内,与古乐系没有太过亲密的接触。


Concerto Köln德国科隆古乐团


通常情况下,因为师资缺乏以及音乐学院总体资金投入规划的缘由,即便该音乐学院有了相当规模的古乐系,也难免缺斤少两的问题,即,总会有某个乐器不在该校开设,比如鲁特琴、Cornetto(木管号)、巴洛克铜管乐器、巴洛克竖琴、扬琴、早期声乐等;而几乎每个古乐系都会开设的乐器,有羽管键琴、巴洛克弦乐、竖笛等。

在以上所述的前提下,学校会按照古乐系师资和资金调度的情况,为整个古乐系分配学习位置,这便决定了该系的生源数量和质量,而绝大多数情况下,不是每一个乐器都设有本科学位,多数是直接从硕士开始,而该专业硕士生入学的选拔,通常也会有着比较模糊的标准。

笔者在本公众号的多篇文章里叙述过欧洲复兴古乐的艰难历程,而学院专业建制直到今天也不能说是苦尽甘来,因为极少有音乐学院愿意拿出更多的资源和资金去大力发展古乐。比如著名的柏林艺术大学,相传校长心里对古乐不甚钟情,所以该校的古乐系多年来无法扩建规模,尽管有Akamus(柏林古乐团的简称)里的顶级演奏家前来授课,但都因为薪资问题成为流水的兵,比如大提琴家Jan Freiheit,鲁特琴家Nigel North、Björn Colell等,都曾经因为不满合同薪资愤而出走。


Akademie für Alte Musik Berlin德国柏林古乐团


德国顶级音乐学院里的古乐系的生源多数情况下都是本校或外校非常优秀的现代乐器学生,比如现代弦乐较之巴洛克弦乐,现代木管较之巴洛克木管,钢琴较之羽管键琴,尤其是科隆、柏林、慕尼黑等地,学生本身的水平极高,当他们本科或者硕士毕业后,对古乐有所青睐者,凭借本身乐器功底的优势,加以潜心学习,相对可以较为快捷地渐入佳境。这也是为什么多数古乐专业只有硕士专业,也决定了生源的良莠不齐。

得益于近年来欧洲音乐会市场对欧洲古乐的偏爱和上演率,人丁单薄的古乐专业渐渐成为考生觊觎的对象,因为从职业需求来讲,多一门古代乐器,就多一分收入的可能。初触古乐的人往往容易带着现代乐器的固有习惯以及对早期音乐以偏概全的认识,不免眼高手低,真正开始系统学习巴洛克音乐时,才觉其内中另有天地。


Freiburger Barockorchester德国弗莱堡巴洛克乐团


相对于现代古典音乐的学术体系以及教育等级,所谓学院派的古乐系,更适合被称为“手艺”。举个例子,如果把紫禁城里的手工艺都编进一个大专院校的四年制学业,怕是当事人会喜忧参半。2年4个学期的硕士学业转瞬即逝,通过笔者多年的观察,很多古乐系学生在毕业时仅仅能达到一个“脱模可雕”的状态,即,通过两年的专业学习褪去了现代乐器的演奏习惯并有了古乐演奏意识的雏形。如果有了扎实的功底,那么对于巴洛克弦乐的运弓、羽管键琴的触键、古长笛的音色、鲁特琴的控弦,这些固然可以苦练而至,但是对于作品风格、语言韵律、装饰味道、词句处理、演奏意识的培养,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手艺”,两年的学业不过只是刮毛潦草,因为古乐文献的积累、风格的对照、风味的把握、辩证的认识等等,都是音乐学院里不尽传授的,更别说与不计其数的面孔和团体合作,彼此的学习和参悟积累下来的经验,绝非朝夕而就。音乐学院那些极负盛名的教授,哪个不是年过半百的名宿,哪个不是舞台踏穿的大家?


瑞士Les Passions de l'Ame乐团


古乐系多半属于表演方向的学业,绝大多数的音乐学院古乐系并未提供详尽的理论课程,对于一些文献的理论支持,授业教授通常只能推荐书名,或仅提及某些概念,真正的课下功夫,则是自省查书,有些较为著名的文献已用现代的英德法意等文字编辑出版,但有些文献是古代孤本的电子影印,其字体和文法,对于非母语的学生来讲难度可知。而且即便读懂了文献所述,也需要在实践中认证,更别说流派之间的分歧、古今之间的异同,都要在常年的积累中萃取精华。这些功夫的前提是——语言能力过硬!

笔者曾游学和参访过瑞士巴塞尔、荷兰海牙、德国柏林、不莱梅、莱比锡、纽伦堡等名校以及各地的艺术节,抛却欧洲本地人不论,那些来自东欧、拉丁美洲、亚洲(无论日韩还是中国内地及港台地区)的优异学子,无不是精通1-2门西语,不仅口语娴熟,还能对专业文献如数家珍。再者音乐学院里开设的理论课程,无论与演奏还是与音乐史相关联,其结业方式都要以外语写作为基准。要知道古乐亦属欧洲的传统文化,承载着历史人文,作为东方学子,如果没有将语言学习看作是重于专业学习的态度,那么即便有聘请随从翻译的财力,有职业经纪包装外宣的便利,最终也难逃江郎才尽、功败垂成的宿命。


Nathalie Stutzmann与她的乐团Orfeo 55


早期音乐讲究修辞,而修辞跟语言是一胎双生,一门语言的节奏、韵律会在音乐中表现出来,如果演奏者未达语言纯熟的境地,即便他能炫技华彩,却也只是博人眼球,外强中干。掌握西方语言的语韵和词律、发音纯正,是学好古乐至关重要的条件,进一步说,一门古代乐器的演奏成型,不是表象和把式,而是一种综合文化的成型,在于学习者诸项能力和品质的升华雕琢,并非急功近利的无媒媾和。


Dorothe Oberlinger与她的乐团Ensemble 1700


早期音乐讲求合作,室内乐的重量要远远超过独奏。文艺复兴到巴洛克时代的作品,多为皇亲贵族服务,而音乐家多为名门望族的门客,教学与演奏的职能决定了该时期音乐重奏合奏的基础配置。能够在独奏上独占鳌头的演奏家,在室内乐方面也一定颇有建树。音乐学院里室内乐合奏课的设置比重成为每一个学生绕不开的征途,而择机与职业乐团的合作,也是学习者梅开二度的佳缘。也就是说,古乐学习者犹如戏曲班子,只有经历团体作战、舞台历练,方才小有见地。


De Nederlandse Bachvereniging荷兰巴赫协会


这也是为什么古乐的学生常常成为学院里的钉子户。国际化标准的学制,只能让该专业的学生浅尝辄止,学院里的文献收藏、流派知识的碰撞,往往给予学者新的灵感。笔者认识的学习古乐的国人朋友,无不是游学欧美各国名校,拜师各地,正是(或曾是)学院里的钉子户,每做一场音乐会,都要经过曲目讨论、配器分析,而且在文献上作以备案,在文字宣传上,无论是中文的着墨还是外文的措辞,更是保证滴水不漏,以确保一场音乐会师出有名,心安理得,尤其是售票商演的经济行为,更是要对消费者负责。

当然,这绝不是说,熬得久就是共识和铁律,毕竟学得越深,考试的难度也就越大,考核的标准就会越严苛。长期的“自我劝学”更重要的是浇筑理念,即,一定要保持谦卑的心,要谨记自己的渺小,要坚守台上风花锦绣、台下默然回首的“匠人精神”。

 

曾经有同仁讨论一个问题:如果巴洛克音乐在中国蔚然成风,莫非良辰美景?

答案是否定的。我们无法把汉唐文化移植于欧美,不能让宋明风采嫁接予海外,同样,欧洲古代的文明也不能融入华夏体系。早期音乐即便在欧洲本土都属于小众艺术,在有些作品的演绎上尚有门户之见,流派之别,有些文献的注解尚且需要唇枪舌战,何况中国没有相适的土壤去培育这朵奇葩。强行推广和盲目普及古乐的后果,只能其过度本土化,加之没有理论的支撑和专业环境的扶正,从而失去原汁原味,甚至改弦易辙、面目全非。


Christina Pluhar与她的乐团L'arpeggiata


但是国内却亟需专业的人士肩负西学东渐的重任,填补中国近百年来对欧洲早期音乐研究的不足,以“本真”理念正确地向大众引导这门艺术,从而祛除常人“听后感”式的主观臆想和单一的情态反应。所以说,仅凭一腔热血去学习欧洲早期音乐,或者因为欣赏唱片里的作品和视频中的旋律而痴迷,是远远不够的。如若不然,欧洲的这门传统文化很可能会被曲解在中国今日功能混搭的社会音乐教育培训里,甚至会陷入自媒体利益链条的泥沼之中,届时急功近利的从业者仅靠着零星懵懂,在缺乏教育文凭考核、文献知识和业界肯定的前提下展开教学和商演活动,不仅枉顾受众的期待,也失去了艺术行为在社会活动中的公信力。我们须防患于未然,不然含苞待放的艺术之花被迫扼废于襁褓之内,这让欧美音乐学院里对这门手艺勤恳治学、默然前行的“钉子户”们情何以堪呢?


Jordi Savall与他的Le Concert des Nations


如果真的下定决心要学习欧洲早期音乐,便誓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和较好的外语知识,忍得住苛责、守得住寂寞,以不输理工之严谨、不逊文史之广博的恒心,认真治学,加以中国人独具的东方智慧,才能在西方传统文化的耕耘之中出类拔萃,才能将正统的学问带回中国,造福我们千万计的热爱古典音乐的同胞们,培养新一代的音乐学子。这才是我辈应担之责,以恭迎越来越多的同道中人共书荣耀!


William Christie与他的乐团Les Arts Florissa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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