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 | “中国古典吉他第一人”杨雪霏:为了保护手,开门都不舍得使劲
上周六,“中国古典吉他演奏第一人”杨雪霏在江苏大剧院忙完大师班后,笑意盈盈地拿着粉丝送的一朵玫瑰来到后台采访间。修身的连衣长裙,一头乌黑长发。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她说巡演期间一直“漂”在路上,前一晚才结束厦门的演出,第二天上午就飞到南京,下午2个小时大师班后还要接受两家媒体专访。巡演时都这样,行程密集,有些累。
关于杨雪霏,熟悉她的人不多,她被英国古典音乐电台评为世界百位最佳音乐家,吉他演奏排名第二位,仅次于吉他艺术家约翰·威廉斯。在西方,她被称作“先锋”,西班牙国家报评论为:“她的西班牙风格,不是学来的,而是在她的血液中”。
杨雪霏身上有很多“第一”和“唯一”。她是中国进入音乐学院学习吉他并取得吉他学士学位的第一人——2000年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时,杨雪霏显得形单影只,在她之前,中国没有一个主修古典吉他的学生,当她考进中央音乐学院时,学校甚至还没有古典吉他专业。以全额奖学金考入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学古典吉他时,她也是唯一的中国学生,深造取得最高演奏文凭后,长期定居于英国,并活跃在欧洲各大音乐厅与音乐节中,成为在国际舞台成功开创职业演奏生涯的第一位中国吉他演奏家。
古典音乐的标签最突出的莫过于“严肃、高冷”,但杨雪霏却很热情、真性情。我们采访对聊的过程很放松也很轻松,甚至还详聊了出差飞行的行李攻略,以及日常看书和跑步骑行的爱好。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孔小平(下文简称为K)与杨雪菲(下文简称为Y)进行了一场零距离的对话。
古典吉他有它的高冷严肃范,是更高级的音乐享受
K:这个夏天,国内出现了不少乐队和音乐类综艺节目,也涉及到乐器普及,比如电吉他,你有关注吗?
Y:听说过不少,但是线上节目太多了,我有点看不过来。不过你说到的电吉他跟古典吉他完全不一样的,两者受众的广度也不一样。
大家都说古典吉他更高雅,其实这是演奏曲目决定的。曲目不同,乐器和技法都不一样。像电吉他常用在摇滚乐队里,民谣吉他在流行音乐里,而古典吉他一般是独奏乐器,演奏的乐曲是作曲家写的,所以在技术上更精致,演奏上更难,音乐上也更有广度和深度。
K:你在一个采访里说,“学古典吉他的人是最孤单的,乐队不需要我们,室内乐也很少”,这句怎么理解?
Y:(笑得有些无奈):其实这句话是从我一大段话里摘出来的。我的意思是,作为一个古典吉他独奏家,“单打独斗”是日常,我出去演出都是一个人旅行,一个人在台上,相对那些乐团,会觉得比较孤单一点。
从另一方面来说,并非每个人都能成为独奏家,有一个很俗的说法:最难的是独奏家,其次是室内乐,然后是乐团。独奏家在台上演出时是没有依靠的,完全靠自己。
K:那作为独奏家,在台上有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吗?
y:不是孤立无援。我们在台上感到恐怖的情况,只有一个,就是准备不充分。当然了,这是所有演奏家都有可能遇到的,为了避免这种感觉,就需要充分准备。恩,这种恐怖的感觉很难形容。所谓“艺高人胆大”嘛,只要准备得充分,对你所演奏的内容非常了解,才能做到最好的状态,能在台上享受现场气氛,是一种特别高级的状态。
也不是说演出年限越长,上台就越轻松。即便有了几十年的演出经验,每一次上台的感受都还只跟你的准备是否充分有关。
K:古典吉他确实很严肃高冷范儿的?
y:哈哈,古典音乐是严肃音乐,它是挺严肃的。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娱乐跟艺术是不一样的。娱乐的话可以简单不用动脑子,坐着享受就好,这个我们都需要。但艺术是一个非常高层次的高级别的深度的精神享受,跟娱乐是不一样的。
这些年,古典音乐人都在努力让古典音乐走近普通人,国内很多音乐家,像李云迪他们也在努力推广。慢慢的,大家会发现,原来古典音乐是这么有深度的,能带给你很高级的享受。
K:那如果有综艺节目邀约你,你也会考虑?
y:其实我不排斥。如果对古典音乐推广有益处的话,何乐而不为?但要看让我干什么,关键是看内容,如果让我做一些俗气的内容,那我就不会去了。
“《中国素描》是我20年里对中国作品持续探索的集中展示”
K: 中国音乐家走出去,还是要用中国歌曲做“敲门砖”?
y:不是。可能琵琶可以这样,因为它是中国乐器。而吉他是西方乐器,开始演奏的都是西方乐曲。而我呢,在国际上演出时就特别想炫耀我们的文化,也会用一些中国乐曲,难也就难在这里,我需要自己去挖掘和改编,需要去创作一些新的东西,需要去找作曲家来写曲。
我的职业生涯里也一直在做这个工作,最近我出了一个专辑叫《中国素描》,是我这20年来对中国作品持续探索的集中展示,里面收录了古曲《胡笳》《阳春白雪》、民歌《可爱的一朵玫瑰花》、民间小调《春江花月夜》《彩云追月》《渔舟唱晚》《瑶族舞曲》等等,时间跨度从汉末直到当代。在保有原曲主体的基础上,以充满新意的配器与创作手法全数改编为包括吉他独奏、吉他及箫与吉他及古筝的二重奏、吉他与管弦乐团的协奏曲等不同版本。除了改编之外,专辑还收录了当代音乐大师谭盾、陈怡等人特地为古典吉他创作的原创作品。
我的观点是,古典吉他其实很适合演奏中国音乐,吉他原本是一种沙龙乐器,私密性强,跟讲究诗情画意的中国音乐很匹配。做《中国素描》这样一张“西方乐器+东方音乐”的混搭作品,我也是有很多愿望的,希望拓展古典吉他的演奏曲目,希望以音乐作为桥梁,吸引世界更多关注中国文化。
K:疫情对你今年的巡演有什么冲击?
y:冲击非常大,现在除了中国巡演能够顺利举行,我原定的澳大利亚和美国的演出目前仍遥遥无期。无论是流行圈还是古典圈,有不少音乐人开始转战线上,我也一样,B站、抖音和快手都有入驻。
疫情初期,欧美很多音乐家开阳台音乐会,我也做过线上“花园音乐会”,但最直接的问题是没有收入。我的心情很复杂吧,国内外大部分的线上演出都是免费的,对古典音乐家而言,线上的流量有多少可以真正转变为买票的观众?
K:这次回国巡演,是不是很困难?
y:是的。回国就非常不容易,因为境外疫情的缘故,航班很少,机票难买,还要隔离。
“为了保护手,我切菜都切大块的,开门也不舍得使劲”
K:20年的演出生涯中,常年当“空中飞人”,很辛苦吧?
y:演出的时候是享受,我虽然是女演奏家,但弹奏中需要“燃”的地方,我比男演奏家都猛。
但比较辛苦的是在路上,独奏家都是一个人出行,没有助理,大家应该都是没有的,顶级如马友友,可能也没有助理。就是自己推行李,背吉他。我称过我的吉他,有7公斤重。有一次印象特别深刻,那次是去巴西演出,在机场排队就排了3个小时,一直背着吉他,非常累。而飞机延误更是家常便饭。对我来说,最苦的是倒时差,比如我从英国飞去澳大利亚,路上需要20多个小时;回国内演出也是,大家都在很精神地排练,而我的生物钟让我开始犯困。
还有人问过我,男音乐家和女音乐家当“空中飞人”时有什么区别?女生嘛,出门的行李是一大挑战。这么多年下来,我已经一套一套的了,比如收拾衣服,我带得尽可能简单,一般带蓝、黑、红三种颜色,互相都能搭配,而且黑色脏了也看不清,哈哈哈。衣服的厚薄上,开衫是万能的,每次都带着。有一次吧,我巡演首站的季节是寒冬,最后一站却是夏威夷,薄衣服就不带了,到夏威夷重新买。还有那些护肤品,我都买旅行装的,一路走一路抛。
另外,巡演期间就是以小时为单位来安排事情,像我昨晚还在厦门,演奏完放松下吃点东西,就到凌晨1点了,今天早上6点多起来赶飞机,到南京酒店已经中午12点了,赶紧吃东西休息,3点多大师班,现在5点多采访,晚上有点时间我还要练练琴。巡演期间就是这样的,也蛮枯燥的。不过因为这是我想做的事,总得有付出吧。当我到了台上,弹得好,让观众很享受,对我来说,就会有一个非常高级的满足感。
K:此前采访大提琴家王健时了解到,因为拉琴,他左右胳膊不一样粗,甚至右侧手臂没法长时间打伞,你也有落下什么“工伤”吗?
y:哈哈,其实有人问过我另一个问题,问我的手有没有上保险?我没有哈。我觉得就算上了保险,要是真受伤了,就算给了我什么赔偿,我的手也已经受伤了啊!(边说边爱惜地摩挲着手腕)所以我一直非常小心地爱护它们。
为了保护手,我失去了不少乐趣,比如我挺喜欢在花园里收拾的,但容易扎到手。做饭也容易烫到手切到手,我做饭的时候,一般切菜都切很大块儿,没啥刀工。就连开门,我也常常打不开,不愿意使劲拧,所有跟手有关的动作,我都会下意识地去保护。
K:你的胳膊不仅有线条感,而且还是小麦肤色,你发微博说一般每周都会骑行,平时还喜欢什么运动?
y:日常运动有骑车、跑步、走路、游泳这些,骑车和跑步比较多。骑行对我来说,特别快乐,为了避免摔跤伤手,我不骑那种越野的。其实打球挺好,但有一次我去打网球,打了40分钟,结果发现手腕酸得不得了,我希望运动的时候,脑子能停下来,但骑行和跑步的时候还是可以思考,而打球的话,会因为关注球而忘了其他,我比较纠结。
跑步这个习惯,是我在国外生活这么多年养成的,大马路上全时段都有人在跑步。从我家走到泰晤士河边只要5分钟,沿着河跑步感觉很好,还可以看到天鹅。国外在全民体育方面的氛围是真的很好,跑步、打球、骑车都是日常习惯。这次回国,我看到很多人也在跑步,挺好的。
K:日常喜欢看电影还是看书?
y:除了看电影,我也非常喜欢看书,国外的阅读氛围很好,他们认为手机无法替代书,大家坐地铁都喜欢带本书,平时坐下来社交时聊的也都是最近在看什么书,会彼此推荐,我也跟着看了很多书。在他们看来,看书甚至是比听音乐更大众的事情。但我发现,国内还是基本喜欢看手机。
K:最近有遇到什么让你感动的事吗?
y:有的。就是8月30日在广州演出,距离我上次在台上演出已经整半年了,心情很复杂,再次回到舞台,内心很很感动。
文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孔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