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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一篇关于陈志教授的纪实文学,值得一读(上)

来源:沈阳学吉他网 发布:刘巍老师 阅读:
发布时间:2019/12/26 15:55:26


(本文选自1985年《啄木鸟》第2期,作者王春元)


一、未完的乐句


台灯淡柔的光,照着陈志的脸和谱架。五线谱的谱面简单,谱首标着《雨滴》。他轻轻托了下眼镜,把吉它往怀里揽了揽,悬起右腕……


琴声起。《雨滴》第一主旋:


黑夜伴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缓步走来。晚风吹落逗留在树叶上的雨滴。一滴,一滴,落在他皱巴巴的风衣上。二度和弦低缓,沉郁。林荫道空旷无人,一片片水渍倒映着橙黄色的路灯。他走着走着,不禁仰起脸。凉冰冰的雨滴落在脸上,流下来的却是热滚滚的泪滴......


琴声嘎然而断,小屋黯然无声,只有儿子和女儿的轻轻酣息。台灯的暗影中,妻子

倚着旅行箱,困惑地望着陈志。


许久,陈志抬起头,走到桌前坐下,拿出一张空白的谱纸,铺在玻璃板上,却茫然

地举着笔,不知该写什么。


陈志用吉它演奏《潜海姑娘》组曲,一举成名。音乐会上,上万青年发狂地为他鼓

掌。《乡恋》插曲引起激烈争论,“新星音乐会”即将举行,他竟出国离走了。嘴角还挂着微笑,为什么?有人这样议论。


一九七三年,姐姐曾托尼克松访华团的一位随员查寻他,尔后,又亲自从美国跑来

接他。但他没有走。现在,香港的哥哥又要他去团圆,思绪万千萦上心怀。他曾为《潜海姑娘》《泪痕》 《乡恋》《哈尔滨的夏天》《太阳岛上》等五十六部电视片和电影配音,开始走向一生中的艺术峰巅。在这个国家里,他是一个出色的演奏家,但也曾是个蹬三轮送菜的临时工,因为他是一个罪人的儿子。记忆中,父亲陈群的历史同他的形象一样模糊。依稀记得,一九二七年,他亲手执行蒋介石的“宁可错杀一干,不可错放一个”的手令,主持“整理党务案”。后来,出任过困民党的内政部长。考试院长,中政委员。再后来,死了。但是这可怕的阴影,惟盖般罩在他的身上。“文革”十年中,这个成绩优秀的数学大学生,每天瞪三轮车拉菜。一千多斤的案象一具刻满耻辱的十字架,每根神经,每块骨头,都在重压下,“咔咔”欲断......


晨曦的微光透过窗帘,射进屋中。他拾腕看了一服手表,起身拎起提箱,走到床前

向孩子吻别.....


二、《惜别曲》


九点刚过,拱北海关变得懊热起来,大厅里一片喧吵。


出境口,一位年轻的海关关员,身穿不大挺括的黄色制服,倚靠在门栏旁,眼睛微眯,锐利而不客气地审度着每一一个出境者。人们默默地一个贴着一个蠕蠕移步。


陈志身着一件浅蓝色隐纹衬衫,高挺的衣领衬着明俊的面庞,显得风度潇洒。他走过门栏,弯身放下提箱,回头看了一眼“小海关”。刚才,“小海关” 礼貌地把护照给他时,他心头不禁一颤:“嗯, 年轻人的目光好熟呀。”此刻,“小海关” 正专注地检查护照,不时孩子般地用手背擦擦鼻尖的汗珠。陈志苦笑地摇了摇头,摘下眼镜擦拭着。


就在重把眼镜举到脸前的一刹那,他的手停在半空。“明白了,是我心底有一双眼睛,几天来,它越来越清晰而真实地在心底闪映,迭映在每个与自已相交的目光之中。”他心头涌动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激动,走过去,就要见到哥哥了,到那天天听人议论,却是陌生的世界去。不少人去了,好似那里是个露天金矿。但是心壁上的视网膜所映聚的竟是期盼,朋友,同志的期待,期待他早日归来。这目光如此灼烈,以至烙在心上,烙得那样深。


海关通道上的人流渐渐变稀了,阳光下,路面泛着刺目的白光。一位老太太用手饰包轻轻碰了一下这位举着眼镜发呆的中年人。陈志戴上眼镜,拎起提箱。


澳门海关大厦越来越近了,门厅口的葡籍卫兵僵直紧绷的嘴角,炎蓝色的眼睛,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陈志习惯地捋了下头发,急走几步。


“为何不回头再望一眼,为何不轻轻挥动......门厅开处,飘来歌星张艾嘉的歌声一《惜别》。这是一首由曲作者亲自用吉它伴奏的歌。歌声轻柔低郁地级级飘来。陈志的心象被什么东西无声地揉碎了。他回首眺望拱北海关,微风中,大厦上的国城,轻轻舒卷,象母亲瘦削的手臂举起的红头中,热切地向离去的儿子挥舞,叮咛早归。陈志感到喉头发热,于是猛一低头,快步走进海关。


三、找不到“和弦”


雨刮器无声地摆动,将密集而不停倾倒过来的雨滴刮去。陈志坐在后座上,默默地观赏铜锣湾的夜景。


“香港的夜晚,象一杯金波酒,迷人,有味道。”陈志的大哥单手熟练地拨动方向盘,轻快地笑道:“前面有家羊仔肉餐馆,餐馆的小个子老板的食经,简直象股票一样诱人。什么‘皇家卫兵’‘羊仔沙律’ 等菜名,稀奇古怪。我的几位港岛的商友正在那里等我们。”


“算了。”陈志伸懒腰似地直了直身子说道。从海关迎候厅出来,成了富商的哥哥就把他带进了富裕阶层的社交场。“晚早五”的宴请一席接着一席,象一场不休止的马拉松,使他倦烦而难以适应。


“你怎么了,到家了,就放松玩玩嘛!别象个政治家,死死板板。”


陈志却执拗而平静地说:“哥哥开回去吧。”


车在柏油路上“磁”地一声,停住了。“唉”哥哥长长吐了口气,“你小时候蛮灵的,骑在老三脖子,上玩耍。现在,他已是福摩萨的海军将军了,你呢,好象那点灵劲都搅着泪顺着眼眶子流出去了。”说罢,用力一推排挡,双手握住方向盘,向左一拔,随着引擎轻轻的震动声,车子悄然滑过右行道,转向海滨驶去。


雨滴顺着雨刷簌簌地流下,陈志透过车灯,出神地盯着白色的雨脚,想起昨天的路宴。


在港岛中区的一家高级酒家里,系着蝴蝶领花的侍者,撤去第三道布碟,从陈志去侧端上一盘盛在银质托碟中的“紫罗牛肉”。哥哥一位商界的好友,捋了捋剪得短短的银丝般的白发,朗声说道:“陈先生乃国内一流琴师,在此幸会,能否让在座诸位领略一下您的吉它的风彩?”说罢,朝侍者打了个响指,“取把琴! ”


陈志淡淡一笑,接过吉它,悬起右腕......


潮汐般平缓而富有节奏的音流中,吉它出现了连续的半音化的和弦,倾诉着真挚的爱情。滑动在琴弦上的指甲变白,显出半环形白色的轮线,陈志双目微合,任凭心头的血一股股从双臂流向指尖,注进琴弦。他胸臂仰伏起落,在丰富的转调中表现出一种不可遏制的渴望。一缕头发散落额前,遮住眉峰间的激动,他感到过去生活中压抑的愤怒和悲怆,随着心头的血,在琴弦上燃烧……


琴声略逝,商友们不掩饰奉承地噼哩啪啦地鼓了几下掌。掌声礼貌却毫不动情,“陈先生的技巧,真堪称圆熟古朴。”


“是很古朴,有韵味,有嚼头,就是不够劲。”


一股凉气顺着指尖,掠过陈志全身。指在琴弦上僵住了。他突然感到在这考究排场,觥筹交错的宴席上,有一种失落荒野的孤独感,这是一个与他没有“和弦”的世界。他自忖道:“在这张‘银台面’上我不过是一个“点缀品’,使宴席下冰铁般一桩桩买卖,点缀上温情亲厚的色彩。”


“奔茨”在闪烁着黑光的路面上急驰,发出“吵吵”的声音,车内很寂静,陈志微合上眼脸,耳畔鸣响着《雨滴》的旋律。


“陈志,为什么这么忧伤?”他睁开眼睛,窗外的宽虹灯映射在他脸上,明灭变幻。他直直地眺望窗外的远方的灯火,却什么也没看进去,脑子里萦绕着三年前的往事:新彩厂剧总编张庆鸿听完《雨酒》,伸手按住事弦,说道:“跟我去新影厂吧, 录配音,录片子。”


“可是,我还在拉菜。”


“放心。新影乐团会相你解决的。”


原来,新影长拍摄完纪录片《潜海姑娘》,邀邀请刚刚崭露头角的年轻作曲家王立平作曲。王立平决定用吉他领衔演奏,以其独有的风格为基调设计旋律。这一大胆的设想,引起了一场虽不甚激烈但却相当尖锐的争论。


“十年来,轻音乐都无人敢问津,王立平竟想用吉它当‘主角? ”有人担忧地劝道。


“吉它,只有闲得发慌的小流氓才拨弄,用它主奏,哼,用它作反面道具差不多。”有人浇冷水。


身为副总编辑的张庆鸿站了起来,说道:“我看用吉它没什么不好。小流氓弹吉它,可弹吉它的不都是小流氓。知道盲诗人荷马吧?他用古吉它弹出了《伊里亚特》中甲胄撞击的金音,《奥德赛》中大海的颤抖和私语。立平,你就用吧!”他拍板了。


“嗯,只是演奏的人.....”


“甭管了,包在我身上。”张庆鸿爽快地挥了下手,当晚就来到陈志家。


录音那天,张庆鸿陪陈志走进录音棚。“嘿,看他的手。”他一走进屋, 不知谁小声叫了一声,所有的目光立刻集中到他手上。


造型艺术家都曾想传神地表现音乐家的手。安格尔画过帕格尼尼的手;德加,马奈,瓦洛东画过各种演奏家的手;肖邦刚刚溘逝,艺术家们就取下他的手模,铸成铜像。人们是多么崇拜演奏家那纤长、丰满、柔软的手呀。然而,眼前这双手, 黑黨,青筋嶙瞬,手掌上还有一层硬茧。


“他行吗?别砸锅。”有的人担心地说道。


“闭上嘴,他是“点睛’的人”。张庆鸿道。


“开始!”指挥棒轻轻一点,提琴手执弓划出一个半圆,拉出悠扬的前奏。接着吉它奏出一串透明的悦耳高音,录音棚的人不禁又一次拾起头注视着那双手。只见,那双手奇迹般地柔软,富有弹性,好似骨头被抽去了,完全由肌腱组成的:它们跳跃滑动,奔放不羁,使你相信,即使砍下演奏家的头,他的手还会在琴弦上继续滑动三英寸;它们与琴弦交揉在一起, 那一根根银弦象一缕缕细瀑从手指缝中闪烁、倾泄出优美而撩人心怀的乐音,使每个人都感到自已的耳朵是最高尚、最微妙的器官。


一曲终了,音乐组负责人肖远拉着陈志的手,高兴地说:“弹得真好! ”


陈志握着肖远的手,心头涌起一阵滚热的浪潮,他回首望了一眼张庆鸿。这位新影厂的副总编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而眼里却闪映着泪光。陈志的视线模糊了。心底默语道:“谢谢你! 我终生不会忘了你这位知音。”《潜海姑娘》音乐组曲,使沉寂了十年的轻音乐复苏了,也使陈志的心复苏了。


四、痛苦中的“颤音”


今夜还是第一次独自安宁地呆在房间里。陈志轻轻吁了口气,看见哥哥的“奔茨”重又驰走,拉上了窗帘。房间里,宁静凉爽,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他在柔软的地毯上踱来踱去,心里有一一种愜意而又轻松的释然感。落地窗纱外,可以看见在一片珍珠般的灯火中的“艺术中心大厦”。


“香港变了,并不象人们所讲的——文化沙漠了。它由于短浅的文化传统,孕育出了竟尚新奇的性格和乐观的情绪。它迎合了世界各地的艺术抱负,在商业精神和经济活力之中,柔和进了艺术的浪漫气息。变化太大了,不亲自看一眼是想象不到的。它有了自己的交响乐团,管弦乐团,合唱团,女声合唱团:有了一年一度的各国第一流音乐家,艺术团体参加的艺术节,这是多么令人兴奋呀。”陈志坐到沙发上,随手拿起一份《星晚周刊》,但是刚溜了一眼,就看不下去了。他被这里的变化深深地刺痛了。“如果没有‘十年’,国内会是怎样的呀!”踏上海港路,看到艺术中心大厦时,陈志的两颊象被一团火灼烧似的, 火辣辣的。香港这个充满丑恶和腐朽的世界里,竟有着在世界艺术的前潮中,耀眼夺目的艺术粼波,这不能不使艺术家产生一种压迫感和愧疚感。记得次晚上演出结束回家,路过一家夜宵部时,只见,饭馆里乌烟瘴气,喊吵不休, 马路沿上,几个光脊背的青年围着一碟花生米,举着啤酒升,鼓着发直的带有血丝的眼睛,狂热地划拳,声嘶力竭地叫骂,一个蓬头瘦弱的青年抱着一把吉它,自顾自地弹着,发出一阵刺耳,颠狂的噪音。他忍不住想吐,想再不弹吉它了。但是,他们也许是出色的架子工、炉前工。如果有呱呱叫的音乐晚会,他们还会这样无聊地坐在马路上吗?


他敞开晾台门,一阵清新的晚风夹裹着汽车的喧器声,吹了进来。华灯染黄了天空。但是,依然可以看见,天际边从墨紫色的云隙中,闪露的几颗星星。它们是那样渺小,又是那样明丽,刻露出弯垂的星座。它们是以怎样的力量抗拒着宇宙的黑洞的吸引,运行在自我的轨道。它们渺小却没有任何期求,知道离开轨道等待它们的是什么。真美呀,它的小和静激动了陈志,他感到心被晚风轻轻托起,向那星座飘去。他低下了头,看见了自己的手,手指粗壮而匀称,指尖饱满发达。不知怎的,他突然产生一种异样的伤感,好似他已经失去了这双手,丢失了生命中唯一支撑,泪水蒙住了眼睛,他第一次强烈地感到这双手给他的不仅仅是荣誉,掌声,而是精神的热力,填补着他情感的渴求。当然,生活把痛苦通过这双手传递给他,痛苦点燃了他艺术的灵感,成为他生命旋律中最为有力的颤音,就象凉凉的音棒在琴弦上滑出的是高昂、热烈的乐音一样。


记得在一九五九年,生活的窘迫和精神的压抑,使他把欢笑、幻想,更多的是痛苦,倾泄在琴上。手风琴家王典来到他家,听完陈志弹琴,哇哇叫了起来:“哎呀,太好了!你的指下有一种不可抗拒的,纯洁灼热的情感,有种使眼泪涌上眼脸的魔力,纪录片《刘少奇主席访问印尼》正急需一位演奏吉它的,你去吧。”


陈志去了,紧紧扶住弯臂下的吉它,这是他新生活的犁,他害怕它象自己喜爱的数学的犁尖一样,在父亲的历史问题的十字架前折断,他屏息俯身,凝全神于十指上,在六根弦上姐熟潇洒地弹拨挑擦,象一位编织大师,神魔般地编出了一幅异地风景的画毯。多少年过去了,每当人们听到陈志演奏的《美丽的姑娘》,眼前就浮现出刘少奇主席,王光美同志走下舷梯时,雅加达机场一片欢腾的情景和印度尼西亚的旖旎风光。


陈志关上晾台门,返身走进卧室的一刹那间,一种刺心而明晰的疚痛感,强烈地绞

痛他的心。好象什么东西已经从他身上割舍去了,心里充满了空寂。哦,他不愿忘掉吉他、乐团,甚至过去的痛苦,比这里的一切,比这间舒适考究的公寓,比排场的晚宴,汽车,组合音响,更加牢固地活在心里。


他望着天边一闪一闪的小星星,它们好象是那几个划拳青年的眼睛变幻出来的精灵,焦渴地望着他,他感到在心底里,他是爱他们的。


十几天后,当他与哥哥、姐夫重游澳门归来,回家的念头坚定起来。


五、“金唱片”


“哥哥,我想回去了。”


“什么?”哥哥一愣。沉吟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吉他,但也没必要非回去不可,想弹,可以去玩玩票子呀。”


“玩票子? !”陈志一下子愕然了,屋里一阵尴尬的沉默,双方都有一种已经模糊地感受到的陌生感。哥哥转身倒了杯酒,垂着眼皮望着杯底说道:“我有一个朋友,手下有一家唱片公司。走一趟吧。”


那位唱片商一见陈志,故友般地搂着陈志的肩膀,说道:“您一定听说过‘利戈卡罗’的《穿着花衣》这支名曲吧?这支名曲灌制了一百万张唱片。音乐界的权威们,当然还有我们这些唱片商,”唱片商淡淡一笑,“为他制作了第一张金质唱片,褒其成就。从此,灌制唱片凡遇一百万张者,将荣获金唱片。陈先生,您的《玛咪岛姑娘》等唱片,在内地销到一百六十万张,我不胜惊讶。您是真正的‘金唱片’。”


港商扫了陈志一眼, 把蒜杵般的雪茄烟掷进香烟缸,起身倒了两杯雪利酒,递给陈志和他哥哥,兴奋地说道:“ 陈先生,我愿与您合作,为您灌制几万乃至几十万盘独奏曲,每盘酬金一元五。而且,曲目中我为您设想了一些‘有劲’的,销路一定会好的。”


港商的话语有力而毫不含糊。说完,走到“组合音响柜”前,放上一张唱片,两架坐地扬声器音箱,立刻卷出节奏强烈,震耳欲聋的乐音。“陈先生,这是为人们称道的‘觉悟的大时代的新生艺术一一迪斯科’。它有一种同古典音乐、交响乐相媲美的原始魅力。港人称其‘的士够劲’。”


陈志摇动着酒杯,杯中的酒泛起波纹,倒映出扭曲的吊灯,他盯视一圈圈消失在杯壁上的波纹,想起在澳门一个娱乐场的夜总会的情景。


霓虹灯闪烁着彩球,形成闪幻迷离的天幕。突然,天幕上亮出一行字:“美人鱼夜总会”。一位男歌手肩挎琴颈细长的吉它,走上清流环绕的歌坛。灯光渐暗,架子鼓击出一串节奏鲜明的鼓点。刹时,歌坛的水晶玻璃地板下,迸出无数彩灯的光点,不停明灭。歌手一边唱,一边脱衣服,各色聚光灯的光柱轮番扑向他渐渐赤裸的身子。当脱得只剩短裤时,金黄色的聚光灯引照出两位穿着比基尼泳装的女郎。她们手里拎着小桶。歌坛下蓦然爆响起尖利的口哨。陈志迷感不解。只见女郎举起小桶将里面的油彩泼向歌手。歌手象扎了针玛啡,狂热地弹着唱着。萨克斯管手,甩沙锤和架子鼓手如要蛇人笼中的蛇吸了胡椒粉似的,疯狂地扭动腰身......


音乐,噪音般地混杂着哨音、跺脚、喝彩声,旋风般地包围着陈志。他感到心被击碎地疼痛憋闷。这里的一切都在鼓噪捕动人性中原始的、粗野放荡的沉滓。


猛然间,歌手弹出了一连串连续的三连音,轮指复杂却准确异常,象激扬起的一瀑飞流,音珠四溅。陈志不能相信地盯着歌手。原以为对方不过是个蹩脚的吉它手,不是的。陈志惊叹歌手的技巧,他的演奏技巧纯熟、久经磨炼。随着流畅的吉它变奏,暗哑的歌声,象一只方锥朝陈志刺来,陈志好象看到一行闪亮的泪,在那张扭曲的脸上流下,在那张面孔下,他看到饱受艰难生活折磨的愤懑和麻木。


“太可怕了!”陈志双手捂住脸垂下头去。但是,他依然感受到了那位歌手的悲哀,用自己的艺术酿制的粗劣的烈酒,供饱食者满足刺激的悲哀。


酒杯里波纹的最后一圈消失了。陈志长长吐了口气,把酒杯放回托盘。“请原谅,我不能与您合作。”他礼貌地平静说道。


“怎么.....”港商愕然了。几万元钱,会使国内一个普通家庭发生奇迹般的变化,他却推开了,而且如此平静地推开。“你嫌酬金...”.他嘴角浮出一丝微笑。


“让您失望了,对不起!”陈志的语气依然很平和。


“算啦,不提这事了。”哥哥起身拍了拍窘惑不解的港商肩膀,“老兄, 明天我请你和弟弟一起去吃‘如意斋馆’ 的斋菜,泰国僧皇最欣赏那里的‘发财上斋’。再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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