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霏:成功的国际范,古典吉他界的好榜样
王建国译自《古典吉他》杂志2019秋季刊封面文章
杨雪霏:成功的国际范,古典吉他界的好榜样
Xuefei Yang: A Classical Guitar Role Model for International Success
作者:特丽斯·瓦希利·萨巴
by Thérèse Wassily Saba
当杨雪霏第一次来到伦敦,跟随迈克尔·列文(Michael Lewin)在皇家音乐学院深造时,人们可能感觉到她所有的奋斗,也就到此为止了。但是,她的事业继续向前蓬勃发展,如今她已牢牢站稳了国际独奏家和室内乐表演家的地位。为了展现她的辉煌事业,2019年7月,我们在她的伦敦演出和第七十五届英国切尔滕纳姆音乐节之间完成了这次采访。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在接下来的一周里,她又前往巴黎参加了法国的巴士底日国庆活动。在埃菲尔铁塔下举行的露天古典音乐会上,她为成千上万的观众表演华金·罗德里戈(Joaquin Rodrigo)的《阿兰胡埃斯协奏曲》,指挥是贾普·范兹韦登(Jaap van Zweden),协奏乐团是法国国家管弦乐团(Orchestre Nacional de France);音乐会以壮观的焰火结束。几天之内,她就来到了祖国的长沙,担任长沙吉他艺术节的艺术总监。
古典吉他杂志(CG):你拥有如此成功的国际职业生涯,很难想象在你艺术生活开始之时,选择吉他家道路所付出的奋斗。我仍然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你是第一个进入音乐学院学习吉他的中国吉他家。你还在思考过那些早期的挑战吗?
杨雪霏(XF):的确是的。我总在提醒自己所走过漫漫长路,以及一路走来的重重困难。我努力从中汲取积极的力量,奋斗之路提醒我,要珍惜作为一个音乐家实现梦想的特权,要从各种奋斗中积累能量,无论是作为音乐家,还是作为普通人,均要如此。人们有时称我为先锋,但当我在中国开始选择吉他当作人生道路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这一点。在游历了许多国家,看到了许多不同的文化和生活方式之后,我现在才意识到,我选择的是一条罕见的、不确定的道路,没有任何前途上的保证。我感到非常幸运,我能过上这样的音乐生活。中国的一些年轻音乐家告诉我,我是他们的榜样。听及此,这也是对我踏上先锋之路的回报。
CG:你在中国开始学琴的时候是在改革开放前夜,然后你来到伦敦皇家音乐学院,从那时起,你已经成为英国古典音乐界的一个组成部分。你把英国当成了自己的家,但你也从未停止过在中国的演出。
XF:在整个职业生涯中,我一直在中国演出。我觉得,把吉他和吉他音乐带到我的祖国,这很重要;这不仅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特权。虽然吉他在中国受到了吉他界核心观众的欣赏,但我也希望继续把它带给更主流的音乐观众。我很幸运,能有机会获邀参加中国著名的音乐活动和艺术节,并与中国顶级的乐团合作演出。最近,这样的活动是在国家表演艺术中心举行的中国新年音乐会,音乐会展示了来自各个领域的顶级音乐家。我将继续努力,把吉他及吉他音乐带到中国的主流音乐世界,以及吉他的核心观众中去。
CG:今年十月将举办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的重要庆祝活动。能告诉我们,你参与所组织的周年纪念活动特别计划吗?
XF:前几年,我在音乐会和录音专辑上,到处演奏中国曲子。我发现,西方观众一次性听这么多中国音乐是很有挑战性的,因为这与他们的文化背景并不相关,他们也不熟悉中国的音乐语言。然而,这更让我觉得,我需要继续努力,从我们国家的文化遗产中,建立起对音乐的欣赏。
我发现,各种形式的文化知识对诠释音乐确实有帮助。我在西方生活了很多年,并不断加深对西方文化的了解。自相矛盾的是,这让我感到有一种冲动,想进一步探索和了解我自己国家的文化遗产。我认为,从外部角度审视自己的文化是很有帮助的,当你没有另一个角度去比较的时候,有时很难做得到这一点。
十几岁的时候,我专注于完美地演奏大曲子,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我创造音乐主要靠感觉。后来,我意识到凭感觉演奏是不够的,我对作为一个音乐家的未来方向感到有些困惑。来到伦敦,跟随皇家学院的列文教授学习后,打开了眼睛和耳朵,这有助于塑造我的音乐风格。30岁以后,我觉得我开始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有了更多的音乐自由,但前提基础是对音乐有了更好、更全面的理解。我越来越意识到,我们不仅仅是在搞音乐创作,而且是在文化背景下交流。
今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是中国的一个重要日子,将在全国广泛庆祝。这为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理由,让我做更多的事情,把一些中国音乐和文化作为独奏会的一部分。今年我特别做了三件事:一是我演奏会的节目很大一部分比例放在中国曲目上;二是做了很多新的改编工作,包括古典作品、民间音乐和室内乐作品;三是我还录制了一整张全是中国音乐的专辑,将于2020年初由环球唱片公司发行,同时还将举办音乐会,包括在中国最负盛名的国家大剧院举办音乐会。
CG:你真的处在一个独特的位置,来讨论中国近十年来古典音乐的发展。你能告诉我们一些你观察到的变化吗?
XF:近20年来,中国古典音乐的面貌发生了多个方面的变化。以前,中国音乐学院的作用主要是对音乐家进行管弦乐队、教学等方面的职业培训。基本上,政府资助大学院系,然后为毕业生分配工作。我刚起步的时候,这个体系正在改变,但前景看起来相当黯淡。违背了父母的意愿,我从北京一所最好的学校退学,这所学校保证我有更好的机会进入一所最好的大学,之后可能会找到一份好工作。然后,我作为一名非正式学生,进入了位于北京的中央音乐学院附中。这意味着,我的父母必须支付更多的费用让我在那里学习,并且在学习结束时,没有正式的毕业证书。幸运的是,我在那里的时候,学校正式成立了教学部,我在学期结束时获得了正式的资格证书!我是第一个在中国音乐学校主修吉他的学生。如今,中国大概十几所音乐学院都有吉他教师,我看到许多吉他毕业生通过教学、组建音乐学校或拥有音乐商店,过着体面的生活。他们中的许多人,经常将部分利润再投资到吉他活动上。
当我开始学琴的时候,古典吉他基本上不为大众所知。吉他的形象是负面的。它主要与西方流行音乐联系在一起,而西方流行音乐又与西方资本主义联系在一起,因此在文化大革命后、早期改革时期,这被视为一件坏事。普通大众甚至没有意识到古典吉他的存在。如今,西方流行文化广为接受,其形象也变得规范化,吉他也因此广为传播。通过在音乐学院建立正式的吉他专业,人们看到这件乐器得到了政府的认可,所以有更多的人学习吉他,然后继续教学;不同层次的音乐会也更多开展起来,因此古典吉他越来越受到大众的认可。
更普遍地说,古典音乐正在蓬勃发展。我认为这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我的国家对西方更加开放;二是国家的经济增长使城市得以发展,人们也能追求有抱负的生活方式。对西方的开放,为文化交流带来了更多机会。古典音乐与较高地位的生活方式有着密切的联系。随着经济增长带来的资金,许多城市现在都在投资举办壮观的音乐会,这会给城市带来一个良好的形象和地位,有时只是为了与其他城市竞争!中国最负盛名的艺术场馆是北京壮观的国家大剧院。2009年启用后不久,我第一次在那个地方举办吉他独奏会。大城市已经有了成熟的音乐观众,而一些小城市拥有所有的音乐设施,但还没有形成聆听古典音乐的传统观众。我相信这些观众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展,因为大多数人都渴望过上更好的生活,一旦基本需求得到满足,期望灵魂得到滋养,这是人的天性。我希望越来越多的孩子和家长认识到,学习乐器的目的,是让音乐丰富他们的生活。
CG:是的,太重要了!伴随着中国的这些发展,世界各地的古典音乐和古典吉他也发生了许多变化。这也是你亲眼目睹的。你能描述一下你在国外观察到的一些变化吗?这些变化是如何影响你的职业生涯的?
XF:我听英国人说,20年前英国的吉他音乐场景比今天丰富得多,现在美国的吉他音乐场景也比英国好得多。我也听很多美国人说,欧洲的吉他活动比美国更丰富。我想,每个人对这个问题都有不同的看法。
我想分享自己在世界各地巡演时的一些观察。首先,总体水平明显提高。而且,吉他制作的艺术似乎正处于一个非常具有探索性的时代。在我看来,这与现代演奏家所能获得更为多样化的曲目齐头并进。我也觉得,一个全球性的节目单已经变得更容易被接受。在传统上似乎认为,古典音乐会应包括许多西方古典音乐,例如改编经典巨著。如今,我们也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丰富的弦乐作品。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迹象,表明我们正在接受多元文化的音乐。就像约翰·威廉姆斯把巴里奥斯的音乐带给更广泛的观众一样,我想把来自中国的音乐带入吉他曲目。中国有着悠久的弹拨乐器音乐传统,这些乐器的曲目在吉他上进行探索演奏,是很有吸引力的。
我认为吉他在一般的音乐场景中被更多的人接受,但我也认为它应该得到更高的认可。世界各地都有很多音乐节和艺术活动,如果能在更多的音乐节和活动上看到吉他,那就更好了。
CG:作为长沙吉他艺术节的艺术总监,你将有机会实现你的一些梦想。
XF:长沙艺术节现在已经是第八届了,我担任艺术总监已经有五年了。我对这个音乐节的主要兴趣,是它为年轻人提供了观看、学习和参与音乐创作的机会。同时,我想向公众展示各种风格的高质量吉他音乐会。
对于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年轻吉他手来说,这个音乐节可能是他们能体验到来自国际艺术家现场音乐会的唯一机会之一。艺术节的主要焦点是古典吉他,但我想让他们看到吉他的各种形式。因此,我们邀请所有风格的顶级表演者。我们已经推出了弗拉门戈、指弹风格、鲁特琴、巴洛克吉他等。我也经常和其他音乐家一起举办室内音乐会来展示吉他。我希望观众能对吉他在音乐界有一个非常广阔的视野,这样年轻的演奏者就可以选择一条他们以前不曾注意到的音乐道路。你永远不知道这些年轻的音乐家是如何从他们从未听过或想过的事情中获得灵感的。
为了发掘有潜力的选手并提供表演机会,我们还举办了古典吉他比赛,为不同年龄段的选手颁奖。艺术节公开赛的冠军奖金是亚洲最高的——1万美元,外加在中国的多场巡回演奏会和录制一张纳索斯唱片。我也希望艺术节能鼓励作曲家为我们的乐器创作,为此我们每年都会举办一次作曲比赛。
这个音乐节气氛很好,很多外国艺术家告诉我,他们的经历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期望。我会鼓励来自世界各地的有兴趣的吉他家来我们的音乐节亲身体验,你会非常受欢迎的。我记得,我们有幸在2015年的艺术节上有罗兰·迪恩斯的表演,我将永远记得他受到中国观众热情欢迎时的感动。他告诉我,他想很快回来…
CG:听说你将室内乐纳入长沙艺术节,我一点也不惊讶,因为这是你自己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你和一些特别的音乐家有过长期的合作,比如男高音伊恩·博斯特里奇(Ian Bostridge)和希思四重奏(Heath Quartet)。你与希思四重奏录制了我最喜欢的巴赫协奏曲(百代古典,2012)。
XF:我觉得和其他音乐家一起表演,是我音乐生活中重要而愉快的一部分。就我个人而言,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我可以把它们带到我自己的音乐创作中去。对我来说,人声是音乐语句的终极表达,所以与歌手合作总是激励我思考音乐的旋律线、分句,以及如何表达好自己的音乐。与弦乐四重奏一起演奏,你可以作为一个团队成员,学习制作音乐的艺术,并真正体验室内乐的内涵。这与个人无关,有时你不得不在音乐舞台上为别人充当绿叶。与管弦乐队一起演奏协奏曲,可以做出终极的发声感、动态和色彩。与其他音乐家一起表演,也是将吉他带入更广阔音乐世界的一个好方法。我最近也和舞者合作过,发现它确实能增强人的节奏感和律动感。
我很幸运能和各种各样的艺术家一起工作。我和歌手合作的第一次经历是和罗莎琳德·普罗赖特(Rosalind Plowright)一起工作。我的一个歌手朋友告诉我,在他们的世界里,这就像是在瓦格纳歌剧中扮演第一个歌剧角色一样!明年,我计划表演舒伯特的歌曲循环,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与嘉文(Gavan Ring)一起合作。去年,我和韩国女高音曹秀美(Sumi Jo)开了几场演唱会,我刚和美国女高音艾琳·佩雷斯(Ailyn Pérez)一起为苹果音乐录制了一张新的独奏EP。
除了录制和与埃利亚斯四重奏(Elias Quartet)表演,我还定期与希斯四重奏和其他团体合作。我真的很喜欢音乐合作,并且总是从中学习到一些新的东西。或许你也能在我为苹果音乐录制的个人EP上,听到我独奏时所反映出的一些影响。
CG:你的另一个合作伙伴是男高音伊恩·博斯特里奇。能谈谈你们俩最近在环球剧场系列节目中录制的唱片吗?唱片名叫《来自我们祖先的歌》(环球唱片,2016年),你是在美丽的雅各布剧院录制的。
XF:制作这张唱片是一次非常特别的经历,因为场地是模仿莎士比亚时代一个私密的17世纪剧院的再现,全部由木头制成,装饰精美。我以前很喜欢在那里表演,当有机会在那里录制唱片时我很高兴。这让录音过程感觉像是在真正的表演,而不是在一个匿名的隔音工作室演奏。声音很干净,音符绽放得很美。伊恩和我根据我们研究过的材料提供了一份录音曲目的初稿,其中包括史蒂夫·戈斯(Stephen Goss)为我们写的一首歌曲。制作人要我把自己文化背景下同等数量的音乐作品也包括进去。我很高兴能有这个机会改编更多的中国音乐,包括作为插曲,还有陈怡为我写的独奏曲。她是当代中国最杰出的作曲家之一。我很幸运,我有艺术自由与我所经历过的所有标签进行录音。
CG:最近,你又发布了另一张超级特别的唱片,名为《天使米隆加:吉他与小提琴精湛二重奏》(Milonga del Angel:Virtuosic Duo for Guitar and Violin),与中国小提琴家黄蒙拉合作,厂牌是德国留声机。那次合作是怎么产生的,你是怎么选择曲目的?
XF:几年前,我和黄蒙拉在北京国家大剧院一起表演了一场二重奏音乐会。他喜欢古典吉他,想用吉他做一张专辑,所以问我是否有兴趣和他一起参与这个项目。我喜欢和其他艺术家一起演奏,特别是和一个喜欢吉他声音的人——我觉得仍然有音乐家无视我们的乐器。由于黄蒙拉赢得了帕格尼尼小提琴比赛,我们很自然地将一些帕格尼尼小提琴和吉他作品收录进来。
他对我的曲目建议也很开放。一些吉他和小提琴合作的曲目有危险性,在于吉他部分在音乐上并不总是那么好听。所以,我们努力把小提琴和吉他之间有某种音乐平衡的曲目包括进去。听了小提琴的声线后,我有时不得不重新改编一下自己的吉他部分。例如,法雅的《西班牙舞曲》是一首我很熟悉的曲子,我和中国著名大提琴家王健一起表演过,还录制了我自己的独奏版本。在这张唱片录音过程中,我与黄蒙拉排练了这首曲子之后,我意识到著名的奥地利小提琴家和作曲家弗里茨·克利斯勒的小提琴改编使小提琴的声音变得如此娴熟,我觉得必须重新改编吉他部分来匹配!我们把它作为专辑的第一首曲子。我也为阿尔贝尼兹的《探戈》做了自己吉他部分的改编,同样是为了更好地与克里斯勒的小提琴版本配对。这些曲目带领我们踏上了从帕格尼尼的“魔鬼”到皮亚佐拉的“天使”的音乐之旅。今年我们将在上海一起开圣诞音乐会。
CG:最后,我们能谈谈你生活中特别的吉他吗?在你的职业生涯早期,约翰·威廉姆斯给了你一把斯莫曼吉他,这对你很重要。然后保罗·费舍尔为你做了一些特殊的乐器,符合你自己的规格。
XF:当我为巴赫协奏曲CD(2012年)制作巴赫录音时,我买了一把7弦的二手吉他,它碰巧是保罗·费舍尔(Paul Fischer)制作的。我立刻喜欢上了他店里吉他的声音。我把吉他交给保罗帮我调整弦的间距,并加上一些额外的琴品。他告诉我,他正在试验一些新的双面板设计。当时,我在找一把云杉吉他,它的声音和我的斯莫曼不同。我也希望有一个较短的弦长,因为当我在巴赫专辑工作时,我觉得那些改编版本对左手的要求非常高,所以我认为一个较短的弦长可以减轻一点压力,让我更专注于音乐。几个月后,我在去牛津的路上路过保罗的工作室,尝试了他的新吉他。这把吉他符合我所寻找的所有标准,拥有一个非常聚焦但丝一般的音色。
我在录音带和几场音乐会上都用过这两把吉他。保罗还做了另一个独特的吉他,在我演奏的《Aubade》视频中,你也可以看到那把吉他正在制作中!
CG:你的生活中还有其他新的吉他吗?有中国制作家的作品吗?
XF:我还有两把吉他,是由吉他制作家兼琴盒制作家纳龙萨克(Narongsak Visesnut)制作的。关于中国制作家的吉他,我有一把Tribute,一个很值得信任的中国品牌,他们正在生产小批量、高质量但低成本的吉他。
CG:对那些有兴趣参观长沙艺术节的人有何想说的呢?
XF:我们正在对比赛做一些调整,所以对任何有兴趣的人,一定要关注我们的吉他网站:guitar.org.cn和xuefeiyang.com。